阿罗扭头看了一眼紫箩和闻人暖,轻轻拍了拍袖子,出门右拐,去看灾民的情况。此处是萨珊和胡域国以往交界的地方,现在都是他的领土。
紫箩想向闻人暖说几句什么,见他形容淡淡,便微叹了一声,起身走开。
她想,或者这一生,她都等不来闻人暖的心春暖花开了吧?
掀开后院的小帘子时,她忍不住回头看,只见他独自坐在桌边,侧对着她的方向,一头黑发如缎静垂,阳光从窗子里扑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辉……
她这两年里,所有的情绪都淹没在对这人男人无穷无尽的迷恋里,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她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只是她觉得自己已变成了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在情不自禁追随他的视线,他往东,她便追随去了东,他往西,她便义无返顾,往西而去。
越无雪,爱情就是这样,一个给得多一点,一个给的少一点,加起来,就满了……
可是她给了这么多,闻人暖的爱情,好像怎么都填不满。
他这样冷漠的神态,她看了太多太多,顶着闻人夫人的名头,她像负重的蜗牛,爬呀,爬呀,爬向只有自己的小窝。
紫箩觉得很悲哀。
那一天,她应该跳进大河,顺水而去……
可是她却没那勇气,寂静的夜里,像藏着吞噬她勇气的妖兽,一口一口咬掉她的坚强。
她收回跨过船舷的腿,呆呆地看了半夜的月光。
那个时候,闻人暖,你在做什么呢?
你肯去追我,我幸福得像要飞起来。
可是,你终究只是把我当了恩人,而不是夫人。
帘子放下来了,一点一点地掩去闻人暖的身影,紫箩的眼泪滚落出眼眶。
她垂头站了会儿,慢步到了井台边,像每一天、每一天一样,取井水,准备为他煲汤,那一盅汤,她每天会煲满一个时辰,汤汁浓郁,可以让他睡得安眠。
天色渐渐晚了。
越无雪换了一身装束,过来叫她去白鹤轩的坟上祭拜。
她拉开门,走了出来。
一身红衣,她许久没有穿过的红衣,一头青丝放了下来,一支红珊瑚的钗斜斜挽进发中。既然不是人妇,何必挽发?
背上负着国主之剑,就像她第一次出现在越无雪面前时一样。
“唷,你这是干吗?”
越无雪讶然地看着她。
紫箩笑了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脆生生地说:
“我看镇上不太太平,带着这个靠谱。”
“有这么多保镖,要你带剑啊?”
越无雪摇摇头,指前面等着她们的三个男人,哪一个站出去,不得掀了一个镇?
“哈,好久没动过拳脚了,你不觉得我长胖了吗?”
她抿唇笑,晃了晃她的手,和她并肩往外走。
夕阳的余韵也热,越无雪穿了一身淡绿的丝裙,像新春初抽出的嫩芽儿,紫箩却像一团火,三个男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
一路上,小镇上的目光就全在她们几人身上了。
依着白鹤轩临终前的意愿,阿罗在他的碑上只刻了三个字:归于尘。一生忍耐,一生无奈,一生忧心,一生追梦,全都归了尘……
他母亲的墓就在一边,是无字碑。
几人燃了香,倒了酒,摆上恭果。
天色完全黑了,远处卷起了细长的龙卷风,沙尘迷人眼。
“老白就是太有孝心了。”阿罗盯着碑,低声说。
越无雪看了他一眼,从腰上解下了小酒囊,这是她酿的轮回酒,愿白鹤轩来世能到一个平静的地方生活。
一队又一队的骆驼从他们眼前穿过,往大漠深处走去。
“都去挖宝藏啊!这个贪字还真是害人不浅。”越无雪感叹地说。
“我已令府衙过来接管,不许人再踏进大漠,惊扰先辈安息。”阿罗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还真是有个皇帝的样子了。”越无雪笑起来,拉住了焱极天的手指,仰头看向星光,小声说:“焱城主,我们要不要敬瞬皇后一杯酒?那是个奇女子,创下盛世江山,却不肯与皇帝同享,而要去追随她的爱情……”
“走吧。”焱极天反握住她的小手,温和地说:“想去看人挖宝,就少找借口,文绉绉干什么。”
“不许戳穿我。”越无雪笑起来,和他一起大步走开了。
“他们两个就这样,随时随地能肉麻,走吧。”
紫箩扫了一眼正盯着那二人背影的闻人暖和阿罗,心又是隐隐地一痛。
越无雪把这三个男人的心都抓住了,不留一点缝隙,她钻不去……
罢了,罢了,紫箩,何苦死缠不放?
她接过侍卫递来的绳,利落地骑上了骆驼,也没再和闻人暖说话,径自往小镇上奔去。
“怎么?不追?”
阿罗扭头看了一眼紫箩的背影,抬手,在闻人暖的肩上轻锤了一下。
“有什么可追的。”
闻人暖唇角扬了扬,转过身,依然是那种慢吞吞的节奏,往小镇上走。
一轮月,皎洁如玉盘,莹润可爱。
紫箩的骆驼奔出了小镇,突然停了下来,脑袋摇了又摇,转身往回奔去。
“哎,你干什么去?”
紫箩连连抖着缰绳,要让她往外跑。折腾了好半天,骆驼终于听话地转过了身,往镇外奔。可一出小镇的大门,它又像着了魔一样,往回跑。
紫箩傻眼了,这里都是骑骆驼的,马儿还在一百里外的一个小村里拴着呢,从这里要经过一小片隔壁,半夜三更,鬼神出没的,她可不想步行过去!
“骆驼,听话,给你盐巴吃。”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盐巴,喂到骆驼的嘴边,它挪着嘴唇,吧唧吧唧地吃光了,然后撒开了蹄子就往小镇外跑。
风从她耳边呼啸着,紫箩的心又酸又麻又痛,就这样走了呢,再不回来了,再不见他了呢!
可是哀伤还未完,骆驼又往回奔了,这是它第六次往回跑!
紫箩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每次到了小镇的城门外时,都会有似有似无的哨声……她镇定下来,侧耳细听,确定是哨声,骆驼听到这哨声,就会往回跑!
她一咬牙,该死的,谁在和她过不去?
骆驼这一回很懂她的心意,驮着她直奔向哨声响起的地方,越靠近她们住的小院,这哨声就越清脆明快!
她跳下了骆驼,大步闯了进去,只见柜台上正放着一枚竹哨。她怒从心中走,径直冲过去,一巴掌狠狠拍在柜台上,冲着正在盘点今日赚多少钱的店老板河东狮吼。
“喂,你搞什么鬼,信不信姑奶奶一剑杀了你?”
店老板一个哆嗦,仰头看着她,见她一脸凶意,还一手扶着剑柄,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另一手抓出一把碎银子来,嗫嚅着说:
“女侠,今日小店生意清淡,只有这么多,您拿着吧,孝敬您了……”
“喂,谁要你的银子?我问你,为什么总吹这破哨子?”
她抓起了哨子,伸到他的眼前乱晃。
“我、我没吹……”店老板吓得哆嗦得更厉害了。
“还不是你!”
她抓起哨子,放在嘴里用力一吹,那哨子就咧开了,从哨子另一端蓦地钻出了一朵俏生生的绿芽儿,在她眼前轻晃。
“什么怪物!”她揪着绿芽一个用力,绿芽就在她手指间碎了,破了,渗出绿汁来。
“啊,你惨了!毒、毒……毒药!”店老板退了几步,指着她说。
“这是什么鬼东西?”她在手指上使劲碾着,看着那绿汁迅速渗进她的指尖,消失不见。
“你敢害我!”紫箩猛地拔出了长剑,一剑刺向了店老板。
他一声哀嚎,钻进了柜子底下。
正当紫箩要跃过去,一剑宰了他的时候,闻人暖的声音幽幽的从她身后传来。
“寻影膏,今后只要你去的地方,我就会找到你的痕迹。”
“你找我干什么?”紫箩鼻子一酸,扭头问他。
“你跟着越无雪不学好,学些搞失踪的把戏,我还不得防范点,我生意很忙,没功夫理这些。”
闻人暖扫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往后院走。
“你……你管我……你反正又不喜欢我。”紫箩一扭腰,声音颤抖。
闻人暖转过头来,慢悠悠地说:
“我喜欢过十一娘,她死了,我喜欢过无雪,她是别人的,我若喜欢别人,那人要是再离开了……紫箩,就这样不好吗?我不可能像焱极天一样,你也不要和越无雪去比,那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可是……可是……你都不和我一个房间……”
紫箩脸涨得通红,可还是说了出来。
“那今晚就一个房间吧。”
他眉眼慢慢弯起,向她伸出了手。
紫箩的脸更红了,提着她的宝剑,不知所措。
“你看,你总是这样,装出来的胆量。”
闻人暖摇摇头,手慢慢缩回去。
“不是……”
紫箩连忙扑过来,趁他的手指弯起之时,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