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太阳光还算比较明亮,染红了一大片云彩。李玄疏行至观潮台的最中央,那是一方巨大的礁石,经过数千年江水的冲刷,边缘处光滑无比。
他勒住了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披风抖动,一派名将的绝代风华。李昭然理所当然地留在了龙帐里,因为她不仅是郡主,更是一个女人。
秦川站在离观潮台比较近的位置,炎魂持在手中,瞻仰着天子的容颜。这是他第一次见李玄疏,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一丝玩世不恭,但从他跃马而下,拔出腰间的宝剑,斜指天际的瞬间。秦川觉得,他了解那气势的含义,胸中有万里疆土。
“天道高远,巍巍如山如巅。今漠北部众二十余五,聚铁骑二十余万,夺我大胤土地,杀我大胤儿郎。大胤虽仁义礼信之邦,却也是中州天朝上国,岂容尔等跳梁之辈欺我大胤国民。故,吾建文帝李玄疏,谨尊祖宗遗训,保我大胤疆土,改年号平北。昭昭大胤赤子之心,飒飒大胤大好儿郎……”
一篇誓师檄文读完,太阳已经西沉了不少,江面上的潮水也渐渐平复下来,留下了半个江面金黄的细碎波纹。
风从江面吹来,整支大军鸦雀无声,之剩下猎猎旌旗被江风一卷,哗哗作响。那读檄文的文官也从观潮台的中央退至一旁,让出了中间硕大的地方。
李玄疏面色严肃,缓缓走到中央,银白亮甲哗哗作响,顺着江风,传得很远。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李玄疏不敢保证你们都能活着回来。打仗,就得死人。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但是我能保证,跟随我的每一个士兵,都死有坟,生有家。”铿锵有力的声音被江风送出很远,很远……
“万岁,万岁,万岁……”。不知道是谁自发起的头,整齐的声音如气贯长虹,三军雷动。此次誓师,无疑是很成功的。
千万将士在硕大的江边齐声喊着两个字,那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统帅,那是他们甘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秦川混在声音之中,看着台上那个人万众瞩目的身影,心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般。
忽然,他眼神一热,感受着几道犀利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观潮台的三个角落分别立着三个人影,在千万人的呐喊声中犹自平静,岿然不动。花英远执扇含笑,轩辕尘飞则神情木然,身后依旧背着他那把巨大的刀。
而东北角的燕非,此时穿着一件无袖锁子甲。一个个细小的锁环如鱼鳞般整整齐齐地排列起来,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光泽。他的武器是一把长剑,收在刀鞘中,看不出来锐利。但就单从剑柄那个古朴简洁的造型来看,必然是神兵利器无疑。
秦川的眼神一路扫过,丝毫没有因为他们锐利的目光而有所闪躲。最后,他瞳孔微聚,眼神落在了燕非腰间的铁牌上。他认得那块牌子,因为他怀中就有一个。
誓师大会过后便是军议。就在方才云江边上誓师之时,那龙帐旁边已经搭起了一顶略微小巧的凤帐。
由于大军还未渡江,军营中的军议大帐搭得比较简陋,倒是大帐中间摆的那个沙盘制作得很精致,山川城池、运河湖泽都很详尽。
秦川回到自己的营帐里申时已经过去了,酉时埋锅造饭是大营中的规定。四周柴火初燃的袅袅青烟,伴着一阵阵稻米的香味,闻着精神一振。
他的营帐还是在中心地带,离着龙帐不远。自从前两日自己横空杀出之后便领了宁国郡主封的御前侍卫中郎将,从四品,算是整个大胤迁升最快的人了。所以他一回来便看见了龙帐旁边那略微小巧的凤帐,闻着帐篷里传来的淡淡的九叶花香,心底涌过一丝暖流,却也悄悄升起了一阵黯然。
正当他要掀起自己营帐的帘门时,一个公鸭般的嗓子在他身后扯着喊道:“传圣上口谕,着秦川接旨。秦川人呢?秦川呢?”
那个黄门内侍显然不认识秦川是何许人也,所以只能扯着个破嗓子一通乱叫,周围的士兵有的正在擦拭战刀,有的正在练习枪法,听到这阵声音都向这边望着。
秦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朝那个趾高气昂的内侍拱了拱手道:“我便是秦川。”
那个内侍上下打瞧了秦川一番道:“既是秦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跪下接旨。”
秦川无奈,跪下唱了声万岁,万万岁。那内侍这才哼了一声道:“传圣上口谕,令御前中郎将秦川速速赶往军议大帐,不得有误。”
叩过头,谢过恩。目送着内侍的离去,一时想不清楚他为什么对自己态度竟有些敌意。他挠了挠头,进帐换下了身上的铠甲,炎魂留在了营房里。如今,他再也不是一个月前那个什么都不懂,仗着一杆炎魂便以为能走天下的愣头小子了。
秦村一百三十几口的性命,却是什么都换不回来了。有时候他就在想,若是自己不出村子,不去当兵,是否现在秦村所有的乡亲父老都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出湖打渔,偶尔换点烧腊和汾酒,或许很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