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镜子里传出来,就像一个人在我面前说话一样。而且,镜子里的我,确实鲜活,和我平时说话的声音,语气,表情,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你想问我是谁,但是你自己马上就知道这问题太荒诞,因为我就是你。不过,这世界上,又有谁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呢?”
镜子里的“我”手里摆弄着那把匕首,侃侃而谈:“你想打破这镜子,其实我没想阻止你,因为打破这镜子,你仍旧有倒影。所以,你只不过是不想面对自己而已。”
我刚要回话,镜子里的我马上把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嘘……不用说,我知道你想得是什么,我是你,忘了?哈哈,你在想,‘这不过是个梦而已’,对吧?可惜,这还真不止是个梦,或者说,这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普通的梦。”
“你不是我。”我的声音很冰冷,我自己都无法确认我为什么这一刻会如此冷静:“我没你这么话痨。”
“没有人是自己,这是一个悖论,因为每一秒过后,人都将不再是上一秒的自己。就像你的行为传导到镜子里,然后通过光线折射,被你的眼睛捕捉并返回你大脑神经,这需要两亿分之一秒,那么,你就已经不再是两亿分之一秒之前的自己了。你不愿意承认我是你,原因很简单,你是个极端讨厌自己的人。”镜子里的“我”右嘴角翘起,摆出了一个我的标志性的嘲笑,据素素说,那是我最欠扁的神情,此刻我深刻体验了这一感觉。
“我没兴趣跟你讨论哲学问题,你是我的敌人还是朋友?”我不打算跟“我”自己在这里扯皮,所以单刀直入。
“你自己是自己的朋友还是敌人?”镜子里的我反问了我一句,不过他马上就一笑说:“嗯,其实,你一直把自己当成了敌人。所以,你这问题有意义吗?”
我闭上了眼睛,大约两秒钟再次睁开,平静地看着镜中的“我”说:
“对于我,只有我是我,就算你躲在镜子里,装作我的样子你仍然不是我,你不过是一粒刚刚从肠胃消化中逃出来的残破的巴豆而已。”
镜子里的“我”眼睛往上翻了翻,然后苦笑了一下:“嗯,你骂自己是排泄物不算,还影射了自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有劲吗?”
我沉默了,沉默的原因是,我突然发觉,我所经历的这一切,不仅仅是离奇,而且荒诞。所以,不管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游戏,我都不打算继续玩下去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我,却比我还了解我,这仍然不合逻辑。所以,我深信这不过是个幻象而已。不管你怎么形容,这仍旧是个梦,最多是一个被控制或者有特殊意义的梦,但它仍然不是现实。”我一边说着,一边向前了一步,距离镜中的“我”更近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语速放慢,几乎一字一顿地说:
“我来这里,不是想喝心灵鸡汤的,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能说点我感兴趣的东西。”
“你需要搞清楚形势!”镜中的“我”不屑地一笑,表情看上去充满邪恶说:“你可以认为我是你的潜意识,而此刻的你不过是你的表层意识。人的表层意识是无法在梦中支配情节的,潜意识才是真正的导演!如果不信,咱们来做个小实验……”
说着,镜子里的“我”将那把匕首在手掌里割了一下,同时,我感觉到左手的掌心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抬手一看——顺着我的掌心,一道清晰的伤口凭空形成了,殷殷血迹正在渗出来!
这疼痛和血迹都那么真实,甚至于我都能闻到那血液的腥味儿。我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许多年以来,你——呃,应该说,咱们。许多年以来,咱们都是很懒惰的人,勤于思考却懒于行动。为什么?因为咱们对于行为带有天生的轻视。不是轻视行为本身,而是不屑于行为所产生的价值。但是!重点来了,但是!咱们坚信,咱们生于这个世界,这个年代,必然有自己的价值。表层的你,对这价值始终在怀疑,而潜意识中的我,却始终知道,要等到体现那价值的一刻。可是,要想实现那价值,必然要做出牺牲。区别只是牺牲谁?牺牲咱们,还是牺牲他们?”
我又朝前走了半步,仍旧盯着镜中的“我”,不发一言。
“我们进入这个梦境,在这里相互审视,这不是偶然,而是命运。所以,我建议你,咱们留在这个梦境里。嗯,其实这不是梦境,这个空间,叫做沉迷之境。穿过了这个境界,我们就会不得不面对很多可怕的……我草你要……”
在我没有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我始终在放空自己的想法,却让情绪主导着自己,当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突然抬起腿来,狠狠一脚踹在了那镜子中央!
我没有“想”,因为“想”会被镜子里的“我”知晓,因为,我想在梦中,实际上不过就是“想法”在“行为”,所以,我让情绪指引了自己,完全无意识地,狠狠朝那镜子里的“我”踹了一脚!
不过,一切都出乎我的预料,这一脚,并没有踹在“我”身上,也没有如某种预期般踹在镜子上,而是,一刹那蹬空了,整个人跌进了虚空之中!
突然的失重,突然的天旋地转,突然的一种灵魂深处的痛苦传来,虽然只有一瞬间,却像是没有尽頭一般的痛苦,如同一瞬间被剥了皮一样,撕裂,切肤之痛,然后被活活从身上撕掉了一部分,最终重重地被抛了出去——
“嘭!”
随着后背传来重重的撞击,我嘴里溢出了腥甜的血,四肢百骸仿佛都被摔散了一般,眼前金星直冒。
刚才那一瞬,我以为我的精神已经崩溃了,直到具体的身体痛楚传来,我却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尽管我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疼,不过比起刚才的痛苦来,完全微不足道。
我舒缓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试着动了动,手脚都还好,可以动。然后我擦了擦眼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前,不就是我最初发现素素他们的房间吗?我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