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珅负气走出房门后，就再也没给过尹卿好脸色看。

虽是如此，还是一如既往的收拾了碗筷，又把山上所有的棉被弄到了自己房里，在柴房里倒腾了半天，找出自己婴儿时期颜白衣为自己买来的火盆，在厨房的火堆里拨了些木炭，放在房里。

尹大少在桌边坐着，看着云珅小小的个子，站在板凳上卖力的擦着桌子，抹布被她挥舞得风生水起，飘飞出星星点点的油渍，落在他的青衣广袖上。无奈，尹卿只好起身坐在了床沿。只过一会，就看到四五床棉被堆叠在一起，摇摇晃晃地向这边游荡而来，只在最下方的被子的阴影里，隐约看见两条小短腿，卖力地向前走着，尹大少愣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云珅未灭的火气就被倏地烧得有几丈高，运着气把棉被往尹卿身上用力扔去，只看尹大少一晃身，就站到云珅身后，强抑着笑，双肩不住的抖动。

云珅咬牙切齿地瞪了尹卿一会儿，跺着脚回到了厨房，拿着棒子愤愤地捅着火炉，捅出一块块黑炭，和飞舞的红色火星，直觉得不解气，掀开温着药的炉盖，四处摸了摸，扔进两株黄连。

云珅搬完火盆，就把温了一下午的药往尹卿面前一戳，“喝掉。”

尹卿接过药，无视盯着床幔，眼神不自觉往自己这边一瞟一瞟的小姑娘，一口喝净。云珅看着他淡定地喝完了整碗的药，连眉头都没皱一皱，禁不住问：“你都不苦的？”

“苦？不苦。”

“怎么可能！我放了……”云珅突地顿住，暗暗地想，差点就说出来了。

尹卿看着又转眼看着床幔的女童，笑了笑：“难不成你在里面放了黄连？”

“嗯。”

“你真放了黄连？”

尹卿无奈的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女童。

云珅道：“你觉得……我做的饭怎么样？”

尹卿笑了笑：“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你是不是……感觉不到味道。”

“五个月前，我就已经分辨不了味道。一个月前，听声音，也不清楚了。”

云珅想，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一个人，面对毒害，面对时常的疼痛，面对失去味觉，面对即将失去的听觉，不惊不怒，连眉梢和语调都没有一点点变化。

她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军人的时候，一次行动弹片扎入小腿，自己用刀子把弹片从肉里挖了出来，刀剑划过骨头。她没有叫，没有瑕疵的完成了任务，但她清晰地记得那种疼痛。可是尹卿的毒发作的时候，就好像身上每一处都有刀子划过骨头，是自己当初所受疼痛的几十倍。她作为泱泱大国最杰出的军人之一，尚且觉得那种疼痛是难以忍受的，可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一声不吭的抗过了一次又一次。

她瞳孔一缩，问道：“你是什么人。”

尹卿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又真挚又柔和，黄色的灯光在他的脸侧投下了绒绒的光影，“我是谁？尹卿啊。”

云珅向前走了一步：“我是问你的身份。”

“我？我是秦国大家，尹家的公子。”

不知道为什么，云珅觉得他的侧脸，有一点点的悲伤。

——

翌日，云珅在厨房里烟雾缭绕，只听得脚步踏着积雪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门边。

云珅头也不回地道：“去房里等吧，你受不得凉。”

尹卿的四种毒分别是鬼心草，断肠散，九日蚀骨散，无梦丹。以无梦丹的药性最烈，巧的是与鬼心草的毒相冲撞，抵消了一部分药性，剩余药性之猛不至于立刻要了性命，却将将压住前三中毒，再用名贵的药材吊着，也就拖到了八岁。虽说是压着，可是四种毒却日积月累地侵蚀了男孩的五脏六腑，神经脉络。云珅把脉之时已知尹卿的病到了丝毫延迟不得的地步，却不想他的味觉已经失去，而听觉，也即将不复存在了。

身后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