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燃起炭盆的时候,阮云萱在惠儿柔糯的催促中起身。
“各宫女眷都陆续到了,您若再不起来,可赏不到初雪的景致了。”
“雪……?”
阮云萱看到窗外一抹飘红的影,知道是红梅开了。此时天已大亮,雪把整座庭院覆盖成白,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下的、什么时候停的。
惠儿和兰心给她梳髻,听到吩咐:“把窗子打开。”
早晨清冷的白烟如梦似幻,阮云萱凝视窗外那一株红梅,被凉风吹疼了双眼。
青洛数日来都在妙妍殿,只因董挽夏从妊娠起到今日已超过二百八十天,这太不寻常,连柳云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敢冒冒然用催产药。而阮云萱只能看着青洛干着急,这是她身为皇后的失职,也有一个妻子对夫君的心疼。
敞厅里,各宫妃嫔侃侃而谈,只有两个人被排挤在外——良婕妤和欣贵人。
“皇后娘娘驾到!”
“恭迎皇后娘娘!”
凤髻锦衣的阮云萱捧着一只八角绕梅紫铜手炉进来,道:“众姐妹不必多礼。”
待她坐上正位,众妃嫔也都落座。阮云萱环视各宫佳丽,目光落在温良身上:“良婕妤也来了。”
温良站起欠身:“是,娘娘。”
阮云萱点点头:“你有着身孕,快坐吧。”
温良含笑又福了福身,抬头时恰好对上耶律祯琪的目光,不自禁骨头一寒。
只听耶律祯琪笑道:“皇后娘娘就只关心良婕妤么?欣贵人也是怀有龙嗣的。”
阮云萱把目光移到冷冷清清的欣贵人脸上:“可不是,本宫倒混忘了。”
欣贵人没有起身,也不笑,只对阮云萱以示尊卑地点了下头。
阮云萱心头微颤,这个女子淡漠的神情和轩辕晚晴如出一辙。
闲话家常半晌,宋悦琳突然问:“怎么不见顺昭媛?”
同居玉华殿侧室的婉嫔禀道:“今日薛公奉召觐见,昭媛去纳谏阁外等着见父亲一面,所以要迟来给娘娘请安了。”
阮云萱沉吟道:“皇上久未传召薛公觐见,不知今日为何。”
解梨裳道:“自然是为了妙妍殿的沐妃,听闻连柳太常都束手无策,薛公亲自到皇后娘娘的故乡找寻巫医呢!”
“巫医?”宋悦琳好奇道,“什么是巫医?”
阮云萱皱眉不答。
耶律祯琪冷笑:“巫医就是既通鬼神又兼医药的人,古者巫彭初作医,传说有不死之药,不过么……”她颇有深意地觑了眼阮云萱,“也容易误导位高者‘不问苍生问鬼神’。”
众妃嫔都知道南夔先皇之事,见耶律祯琪暗刺阮云萱,便都不敢插嘴,恐惹祸上身。
阮云萱摩挲着手炉,修长的指甲刮过紫铜雕花,脸上笑得愈加温润:“只要能让沐妃平平安安诞下龙嗣,是巫医还是御医,也顾不得许多了。”
耶律祯琪笑道:“那可是疾病乱投医了!”
阮云萱看向殿外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各宫姐妹回吧,本宫要到佛堂为沐妃祈福。”
一室静默,直到耶律祯琪站起来,众宫嫔才都起身,齐齐作揖:“臣妾告退。”
待未央宫清静下来,惠儿和兰心带着小宫女进殿收拾茶盏,阮云萱依旧端庄地坐在正位上,一动不动。兰心想要唤她,却被惠儿及时拦住,蓦地,阮云萱突然站起来,一力将手炉掷在地上,“当啷”一声,着实刺耳。
宫人俱惊,都急忙跪下:“皇后娘娘息怒!”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阮云萱咬着唇不让它们掉落。
南夔由夏入秋时爆发了一场瘟疫,青洛将值年所有税收分成两份,一半采买药材、一半直接赐赴南夔,可少年君主不但不领情,反而将青洛当年下药招祸患、借故打通南夔水路的兵戈之事诘辞反问,气得青洛把呈书撕了个粉碎。
阮云萱恼恨自己的弟弟选择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争一时之气,却又不得不为南夔子民求情,惹得在气头上的青洛拂袖而去。但青洛气归气,却还是命押送药材的官兵不得拖延,终解了死局之围,可青洛也再没来过未央宫。
这后宫中人见风使舵,虽表面还对皇后恭敬,但暗地里早就各自为政了。
皇后下设贵妃,虽然青洛还没立这位同副后之人,但无外乎会从沐妃、萧妃、贞妃里选出,而这三妃当中,沐妃和贞妃都即将诞育皇嗣,谁怀的是龙子,谁自然是贵妃。不过贞妃从才人一下跃至妃位的事还令每个人耿耿于怀,况且贞妃足不出户、不易相与,令人望而却步。相较之下,沐妃就和蔼可亲得多了,即便大腹便便,依旧不减礼数,而青洛似乎也更眷顾妙妍殿多些。
有时候,阮云萱远远经过妙妍殿时看到青洛纡尊扶着董挽夏的样子,就想起当初还是个愣头青的男子拿着小刀自制木马的场景。
可如今,他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