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繁锦算是因祸得福,被淳贵人陡然的晋封气病,御医问诊时却测出了喜脉。
“下去吧。”青繁锦出奇的平静。这个孩子她盼了这些年,终于来了。
青潇湘盯着妹妹的肚子,问:“差人去禀告皇上吗?”
青繁锦疲惫地一笑:“告诉他?让他赐我一碗堕胎药吗?”
青潇湘的脸色白了白:“你是皇后,不可能像淳贵人一样藏着,这个孩子是嫡子,你应该高兴,整个轩辕国都该陪着你高兴。”
青繁锦恹恹地靠进榻里:“我曾经远离家国来到这里,他对我无微不至,那时我真的好想要一个属于我和他的孩子,无奈天不从人愿……现在走上这条路,孩子的降临就是他的催命符……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青潇湘看着她将头转向墙壁一侧,蓦地攥紧了袖口里枯瘦的手指。
青繁锦幽幽的叹息传来:“姐姐,我们都没有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的缘……”
是啊,没有。
有谁相信睿钦王自成婚以来从未夜宿过王妃寝殿一次?
青繁锦好歹得到过轩辕闻政的疼爱,可她青潇湘呢?
青羽苍让她嫁人,她认命;可青羽苍死了,她的魂魄也跟着死了。现在,她眼里只有不公,只有仇恨。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青繁锦,没人知道青潇湘才是手握利刃的第一人。贵太妃宫暝要传递的信件怎会如此容易到达轩辕城?无非是青羽苍觉得亏欠了潇湘,才容许她派回圣城的侍婢通行无阻!只是千算万算,她没想到会把她深爱之人的性命也赔了进去。还有青谲,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她来不及报复。
天气愈发寒冷彻骨,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时,轩辕晚晴被一盆荔挺兰草刺破了手指。
娄怀殇拽过她的手,把扎破的那根手指放进嘴里吮/吸。轩辕晚晴愣了愣,仓惶地抽回手,跑进暖阁,把自己关起来。
娄怀殇也愣住,疑惑地看向柳云,却发现柳云脸上亦有难掩的心痛神摧。
轩辕晚晴的吩咐从暖阁里闷闷响起:“绻秀,代我去请求皇兄,赐我含瑟池入浴。”
绻秀领命而去,柳云到耳房取出些药材,交给候命的宫女。
不一会儿绻秀回来,传达了皇帝的应允,轩辕晚晴从暖阁出来,低着头匆匆与娄怀殇和柳云擦肩而过。
白水白烟之中,温暖的热气把人脸蒸的潮红,轩辕晚晴不时掬起一捧泉水冲洗额头渗出的汗珠。
绻秀的声音透过重重白雾传来:“王姬,快半个时辰了,身体会吃不消的。”
轩辕晚晴身子一滑,整个人没入温泉水中,只有乌黑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
去年此时,也是一场大雪,她成为了云胭的贞才人,男子吞吐的热气比现在的温泉水还要灼人。她清楚地记得他澎湃的力量,能让她的身体炸开那么多令人羞恼的欢愉;她在黑暗中看不到男子的神情,但脑海里清晰的影像让她惊恐于已经把这个人埋藏得这么深。
砸碎血玉镯,不过是因为耶律祯琪的一句话:“这本该是贺喜我与他成婚的大礼,没想到竟戴在你的手腕上,借花献佛的确很好,可见他不愿为你找寻礼物浪费时间。”
她二话不说,执起一方砚台,用力砸落,血玉镯碎成数段,她笑起来:“你可满意?”
耶律祯琪眼里的痛楚和惋惜一丝不落地被她看去,那句似泄愤似发狠的话迎面而来:“为何不满意?北番借兵晚得恰到好处,青羽苍再也不会活过来,我的夫君登帝,我位列萧妃,你呢?丧夫的寡妇!”
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大概有真有假,所以难辨真假。
终还是提起她埋在闭塞幽暗角落里的仇恨,像四散的碎玉又尖又冷地扎在她心上,推倒她装作遗忘而筑起的温情,清晰且冷酷地席卷而来。
温泉咕嘟咕嘟地冒出泡泡,轩辕晚晴窜出水面,大口喘息,水溅了因担心而来找她的绻秀一脸一身。
“王姬……”绻秀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轩辕晚晴,也绽开无奈的笑容。
等在温泉外侍候的宫婢鱼贯而入,出浴的轩辕晚晴一面穿起锦绣绫罗一面漫不经心地问:“含瑟池除了我,还有谁得到过哥哥的赐浴?”
绻秀取过绛纱给她披在裙裳外,又奉一杯金盏茶:“有,皇后娘娘。”
轩辕晚晴露出些许意外,若有所思道:“哥哥是真心待过她的……”
绻秀默然一刹,低声道:“婢子来到轩辕时,已经时过境迁。”
轩辕晚晴微一点头,挥了挥手。侍女们用银钩卷起含瑟池四面的青纱帐,寒冷立刻呼呼地刮进来。绻秀赶忙给轩辕晚晴系紧兜帽,但还是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热度烧起来的时候,轩辕闻政在榻边急得团团转,柳云却拒绝用药退热,说:“这风寒需得表出来才好,过了今夜,我就立刻施针。”轩辕闻政无法,又再三嘱咐绻秀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娄怀殇看着绻秀带一众宫婢忙来忙去,忽然想起今日大概会有信鸽到。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朝后苑走去。
这一次送来的是一丸丹药,娄怀殇拿给柳云,柳云一愣:“这是保胎的灵药,青繁锦有孕了?”
娄怀殇想了想:“也许。”
绻秀端着两个软金手炉,交到柳云和娄怀殇手里,说:“外面又飘雪了。”
柳云看看娄怀殇:“你去吧,我守着她。”
娄怀殇把丹药包起来,塞回金丝小桶中,点点头:“好。”
轩辕晚晴两靥烧呈酡红色,咬着牙蜷缩在被子里发抖,口中呢喃,似泣似诉。
绻秀出去换水时,柳云伸出温凉的手搭在她额头上,柔声低哄:“别怕,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入夜,一少年将军白马狂奔进宫,轩辕闻政身边的近侍把他接进枫林阵。
单膝跪下:“兵力正在集结中,陛下欲何日起事?”
轩辕闻政把他扶起来:“除夕夜。”
那人起身抬头,澄澈讨喜氤氲着眼角眉梢,竟是薛王墨白。
“柳云呢?”
“云先生不能来,晚晴病了。”
“什么病?”
“风寒。”
“我想去看看二嫂……但我知道不可能。”薛墨白弯了弯嘴角,却没有笑意,“二哥一定很难过,我们谁都没有把二嫂照顾好。”
轩辕闻政接道:“原是朕这个做哥哥的没尽到责任。”
薛墨白静了静:“柳云说过吗?他真的会带二嫂离开?”
轩辕闻政反问:“难道还要回去?”
薛墨白抿了抿唇:“可是六哥……”
轩辕闻政断然道:“他休想!”
薛墨白见他恼了,便咽下后面的话,换言道:“他们这一走,就相见无期了。”
轩辕闻政无言,只是有些疲倦地后退,坐在鹿皮椅中。
薛墨白拱了拱手:“臣先告退,除夕夜请陛下煮酒相候。”
轩辕闻政微微莞尔:“好,代朕问候‘堕黄泉’。”
薛墨白也笑,转身离去。
“除夕夜便起事!”青繁锦服下丹药,眼神中闪过一抹狠戾,“谁都休想在本宫之前生下皇子。”
青潇湘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向娄怀殇:“由你亲自写下楼兰文去汇报族长吧。”
娄怀殇下笔时手腕轻颤,一滴墨汁毁了布条。
青潇湘含笑道:“可惜,重写吧。”
娄怀殇不看她,目光落在青繁锦脸上:“你想好了吗?”
青繁锦抚着已经略显的小腹:“既然楼兰答应本宫留下皇帝的命,又会辅佐本宫的儿子成为一位明主,何乐不为。”
娄怀殇忍不住提醒她:“出尔反尔的事,他们做的比你溜。”
青潇湘笑起来,意味深长地问:“莫非是我记性差,你可是楼兰人?”
青繁锦也有些意外,但终是眉毛一挑:“多谢警告,不过本宫既然敢应,就不怕有人出尔反尔。”
娄怀殇沉默片刻,换了一块布帛,挥笔写就。
大寒过后,百花司培育的金边瑞香开了,轩辕闻政啧啧称奇,遂命身边的内侍先给谪仙殿送来两盆。金黄的叶缘,绛红的花蕾,浓香四溢。
轩辕晚晴欢喜地赏了半天,娄怀殇却道:“逆时令而开,并非吉兆。”
“羽苍。”轩辕晚晴牵起他的手,“你每天的笑容越来越少,是我做错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吗?”
娄怀殇眯起眼睛,有点贪心地享受着掌心的温度:“晚晴,我以前对你很好,是吗?”
轩辕晚晴垂眸,一瞬后眉眼又重新飞扬起来:“忘了!”
娄怀殇知道她在逗他,遂笑了笑:“不管怎样,我以后都会对你更加好,我想带你离开这儿,到外面广阔的世界去。”
轩辕晚晴歪着头看他:“云先生说明天终于可以为你取出金针,你准备好了吗?”
娄怀殇无声地点点头。
轩辕晚晴展颜:“你若平安无事,我就跟你走。”
娄怀殇大喜,忽略了话中的深意。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便轩辕晚晴本该说“你一定会平安无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