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风大了，轩辕晚晴搀扶着皇帝走进霜叶阁，斜倚在鹿皮矮榻上。皇帝喘气声时缓时急，能听出胸腔里似有一团棉絮阻塞。

“父皇，请茶。”轩辕晚晴斟了一杯茶奉上。

皇帝饮罢，微笑地看着她：“朕的身子撑不了太久了。”

轩辕晚晴鼻子一酸：“不会的，云胭有位名医柳云，一定可以治好您的病。”

皇帝摇摇头：“上一次你没回来，朕还担心这次也等不到你了。”

轩辕晚晴羞愧地垂下头：“女儿不孝……母后薨逝时，云胭与南夔正要开战，羽苍担心我会……”

皇帝示意她不必再说，换了另外的话题：“你很像你的母亲，总是会为自己的夫君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但你忘了，你因自己的借口一时心安理得，对方却会慢慢摸清你的秉性，变本加厉。”

轩辕晚晴抿了抿唇，问：“父皇，您与霓妃……是旧相识吗？”

皇帝露出温柔的神色，缓缓闭上眼睛。

旧相识……是啊，是旧相识。

这一阵总是倦着倦着就有一幕幕情景涌进脑海，相传人之将死，曾经那些不能忘怀的相思就会不断提醒你错过的、失去的一切，而你也越发感受到孤独，最终溘然长逝。

皇帝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所言与当初说给青洛听的一模一样，提到琉璃鸳鸯扣时，轩辕晚晴眉心一动、愁思满腹，终还是忍不住从怀中取出，皇帝似乎根本没想过旧物还能重见，一把抢在手中，凝视了一会儿，视线慢慢转回女儿脸上：“他将这信物送给了你？”

轩辕晚晴低声道：“我若知道此物关系重大，是绝不会收的。”

皇帝笑说：“他喜欢你。”

轩辕晚晴惊慌地摇头：“父皇您……不，不是的！”

皇帝和颜悦色问：“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轩辕晚晴脱口否认。

不喜欢他，但这份“不喜欢”不是时时刻刻都清楚。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爱着青羽苍。

皇帝慈爱地抚摸着轩辕晚晴的长发：“很好，你不喜欢他。”

轩辕晚晴诧异地抬头：“父皇？”

皇帝语重心长道：“人总是会由于爱而屈就，就像活在声色犬马中的朕，也有缅怀的过去。他既然喜欢你，就会乐意为你做事，而你不喜欢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利用这份感情。”

轩辕晚晴瞪大眼睛：“父皇，您叫我利用青洛……对我的感情？”

皇帝微笑：“这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轩辕晚晴羞窘万分，“为什么！我有羽苍的守护，根本不需要利用一个……一个不相干的人！”

皇帝感慨道：“如果青羽苍只是个闲散王爷，那他守护你实在绰绰有余。可他即将登上皇位，那个时候，他的身份地位都会迫使他变得冷血无情。”

“羽苍会是个好皇帝。”轩辕晚晴紧接道。

皇帝微笑：“好皇帝有很多种，好夫君却只有一种，如果他想做好皇帝，就注定不会成为一个好夫君，而大多好夫君都会为了美人放弃江山。”

轩辕晚晴只觉得冷意不断侵袭着五脏：“那么父皇，当初，您为什么要让我嫁给他？”

皇帝歉意地握住女儿的手：“只因朕也是皇帝。朕知道云胭不会停止西扩的野心，联姻则是唯一能暂缓铁蹄的良方。”

轩辕晚晴痛心地闭上眼：“您果然是一位好皇帝。”

“所以朕不希望你步上你母亲的后尘。”

“但我步后尘的第一步是您亲手安排的！”

皇帝沉默，伸出手来按在轩辕晚晴的肩上，眼中尽是担忧：“就当是父亲留给女儿的临终遗言吧，降尘，你的兄长和弟弟都不够资格，他们需要你的帮助，无论何时，你要记得你的姓氏，轩辕国是你最后的退路，它的荣辱与你息息相关，而你的苦难也只有轩辕肯鼎力相助。”

轩辕晚晴端坐着，背脊挺得很直，她不动，也不说话，眸光温润却空洞，就好像她父亲的手掌传来了巨大的压力，而她想凭借自己单薄娇弱的肩膀完全承接住一样。

青羽苍接到消息赶至龙心苑，已经亥时。

伏龙和柳云匆匆退宫时他正同青谲在批文书，并不知发生何事，只担心轩辕闻政出了什么岔子，待赶到龙心苑，看见轩辕闻政好好地倚在藤椅上打瞌睡，这才松了口气。

“好在上次留下了统领夫人特制的人/皮/面/具给小孟戴上，不然我还真难得出来。”青羽苍笑问，“什么事不能在祈煊殿说？”

柳云将手中的卷轴和信笺递过去，青羽苍凝神看罢，面色愈发沉重。

伏龙道：“你没来，我们不敢告诉轩辕闻政知道。”

青羽苍点点头，将信笺收入怀中，唤醒轩辕闻政。

轩辕闻政迷茫地看着青羽苍，接过他递来的卷轴。

“发生了什么事……”轩辕闻政强笑着问，“为什么会有这卷诏书？我父皇现在何处？没有国丧传来对不对？我没有听到国丧的传闻！”

“他老人家还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你回去。”

“怎么会如此突然？”轩辕闻政固执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是父皇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