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霜露打湿庭阶,人声皆寂寂,高门结重关。
香馆,对很多人来说是买醉寻欢的好去处,每至夜幕,这里的灯光会亮过圣城任何一个角落。
也只有青洛会想到让诩罗殇藏在此处,也只有伏龙能找到此处给诩罗殇安住。
柳云拔出银针,静静地收入针囊。
床上的人申银了一声,仿佛既痛苦又舒服。柳云推开最近的窗子,让风漏进来。
“五脏化液心为汗,你的体温太高,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耗尽水分,就像被蒸干了一样。”柳云回看床上的人,“你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吗?”
诩罗殇似笑非笑,模样甚为恐怖:“我现在知道了。”
柳云抬起手半挡着自己的左眼:“若是只看你的左脸,香馆的姑娘们一定会将你奉为上宾。你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变故?我敢说若换成别人,只需要照一照铜镜,就自我了结了。”
诩罗殇不语,因为他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是没照过镜子,而是经历了那般折磨活下来的人,怎么也不肯再死第二次。
“我治不好你。”柳云坦然道,“不过我能减缓你的痛苦。”
诩罗殇闭了闭眼:“所以在夔鼓找回来之前我要日日忍受噬心之痛?”
“你确定你身体里的蛊虫听到鼓声就停止肆虐?”柳云问。
诩罗殇想了想:“也许不一定。”
柳云笑了一声:“抱歉,我实在没见过比你更乐观的人了。”
“多谢。”诩罗殇看着他,“你今天来给我治疗的时辰似乎过早。”
“不错,因为我想问你几件事。”柳云关上窗子。
诩罗殇冷笑:“你?还是太子殿下?”
“没什么差别。”柳云道,“就像你听命于五皇子还是七皇子一样。”
诩罗殇眯了眯眼:“你想知道什么?”
“也没什么。”柳云微笑,“只是好奇你在南夔传承着阴兵借道的故事,将来在史书里有一笔记载也未可知,怎么舍得跟六殿下回来?”
诩罗殇淡淡道:“人若能死在故土,即便不被记录于史册,也没什么可惜的。”
柳云继续问:“你能自由行动的时候为何不自己回云胭?”
诩罗殇反问:“谁会接受一个半人半鬼的征南将军?”
柳云紧着问:“难道没想过直接面圣说出所有真相?”
诩罗殇笑起来:“你以为皇帝会让我活下去?”
柳云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诩罗殇似乎黯然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们都认为他老了。”
“等等,”柳云凝视他,“什么叫‘我以为’?就像你跟着六殿下回来,必然也是谈妥了筹码的。为何不与当今天子谈?皇帝能给你的岂非比我们都多?”
诩罗殇撑着床坐起来:“他要杀我也比你们毫无顾忌得多。”
柳云给他在后背支起一个寒竹做成的凉垫:“你究竟,是谁的人?”
诩罗殇闭起眼睛,享受着从背脊传来的凉意:“柳云,你能延缓我的命一日,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何?”
柳云站起来,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又关上,然后才转身面对他:“一言为定。”
薄绸轻纱帷幕重重,光线暗淡,沉水香气在空中飘浮。
阮云萱拢了拢被子,翻了个身,耳边隐约传来兰心和另一人的对话。
“王姬还没起身呢,咱们六殿下宠得很,谁也不敢去叫。”兰心似有几分嫉妒。
“这样啊……”另一人声音明显失落,“太/子妃娘娘在等呢。”
“日上三竿,巳时都快过了。”兰心叹口气,有些歉意地道,“燕婉妹妹,麻烦回禀太/子妃,说王姬一醒来我就禀报,大约用完午膳便去相见。”
燕婉点了点头,没再有回话。
阮云萱拉起被子蒙住头,复闭上眼睛。
其实她早早便醒来了,甚至听见了西暖阁青洛出门的动静。刚到辰时那刻,她披衣起身踱步半晌,若是就此穿衣传膳去往未央宫赴约还不算晚。可她凝视着那个封存人参的锦盒,仿佛心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重得让人连头也抬不起来,于是悄悄翻箱倒柜后复又躺下。
直到肚子发出抱怨之声,阮云萱才唤人进来服侍,对于兰心的不满,视若不见。
青洛派人传话回来,说有事不能赶回,阮云萱打赏下人、用罢午膳,如常去往祈煊殿。
至祈煊殿后不叫通传,阮云萱看到轩辕晚晴神情恹恹,似乎颇为疲惫,一面添香,一面手按心口。
“云先生让熬的药就快凉了。”燕婉提醒。
“搁着吧,我不想喝。”轩辕晚晴深吸了一口气。
“不喝怎么行呢?”阮云萱疾步入殿,“姐姐你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轩辕晚晴温和友善地冲她微笑,并不责怪清晨爽约之事:“药太苦了,实在难以下咽。”
阮云萱四下一望:“姐姐没尝尝从南夔随军带来的佛头果吗?可解良药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