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竟然找这样憋脚的理由?
东方语闻言,下意识扭头望向窗外,眼下可是朗朗天日,辰时刚过不久,刚起床又小憩?
她心里微微怔了怔,随即在心里幽幽地嗤笑起来。
太后让人拦着墨白,还撒这种明显会被人识穿的谎言,谎称在小憩,不肯见他?
嘿嘿,看来太后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呀。
“你得意什么?你别以为他来了,哀家就会饶你!”太后略一扭头,却对上少女微微含笑的眉眼,顿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头便是一声强硬冷哼。
东方语垂首而立,恭谨答道:“太后,臣女没有得意,臣女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太后见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莫名的咯噔了一下。
“你少在这装模作样,可惜什么?”
“太后明鉴。臣女其实无意违逆你,臣女只不过说出实情而已。若是治与不治幽兰郡主,臣女都没什么好果子吃,那请太后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让你站在我的角度,只怕你也不会愿意拿自己的命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吧。”
“当然,臣女也非常理解太后你要处置我的理由,臣女也从来不敢质疑你处置我的决心;臣女只是觉得可惜,臣女这一死不要紧,这东晟上下,会医术的人多如过江之卿,少了臣女一个,对东晟来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就拿幽兰郡主来说,臣女今天若死了,还会有大把的人愿意为她诊治;可太后你就不一样了。”
“臣女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臣女承蒙陛下赏识,总还算有一席之地。当然,臣女说这话并不是想要邀功或其他什么的;臣女只是想告诉你,若太后你执意要处置臣女,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臣女自然是不能不屈从太后。”
“可臣女这一死,太后你心里解气了还好;若是臣女死了,你非但不觉得解气,还因为臣女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与陛下之间生出什么不愉快来,导致母子失和,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太后怔了一下,两眼微现狐疑之色,凌厉的目光盯着少女绝世容颜,沉吟似在衡量着什么,半晌,她幽幽地不显情绪道:“牙尖嘴利!”
旁边的沈姑姑听闻这话,知道太后刚才骤然而起的杀意锐减,她悬着的心才悄悄放了下来。
东方语仍旧一脸恭谨淡然微笑着,似乎根本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已经历了生死。
当然,太后虽然吐出这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她眼底却溅着审视的冷芒不动声色地盯着东方语。
太后并不知道,东方语早就清楚了皇帝与她之间的关系,如若此刻东方语敢露出一点苗头,太后保准立刻改变主意,不管会在多少人心中造成裂痕,也必定要了东方语的性命不可。
东方语凛然无惧微笑着,目光明亮透澈,一双漆亮的眸子似乎可以清晰倒映出太后脸上那被岁月沉积的细纹。
皇室秘辛,不是不可以让人知道;只是不能让她这么一个与皇室无关的小丫头知道。
她在心里冷冷笑着,刚才她说的那番话,自然是把握有一个度在里面的;她可以让太后起疑心,也可以让太后释疑心。
就在太后默然审视东方语的时候,殿门处忽然响起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一抹白衣翻飞的颀长身影,掠转着动人的弧度,透着一阵令人心惊的森寒气息,转瞬,近在太后跟前。
“太后,奴婢、奴婢拦不住他……”
在那抹气质高贵神态冷漠的身影在大殿中站定之后,才见一名宫女战战兢兢小跑进来向太后告罪。
太后一个凌厉眼神丢过去,那名宫女立时垂着头退到一边去。
“白世子,有胆量!”
这句明褒实贬的话幽幽没有重量地飘过来,殿中之人,除了那笑意嫣然的少女与那一身如雪白衣的妖魅男子外,其余人皆不同程度地震了震。
太后的怒气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不过他们大概也忘了,眼前伫立殿中的少年男女,绝非一般人。
“原来太后已经清醒了。”墨白冷淡的声音含着几分明显惊讶,他悠悠瞟了蕴怒待发的太后,才拱手道:“臣,参见太后。”
东方语不着痕迹地瞄了眼站在她左边的男子,在心下懒懒地笑了起来。
这人,还真不怕触怒太后,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取笑太后。
“白世子,你匆匆闯进来见哀家,有何急事?”太后沉下脸,眼底含着几分隐忍的怒意。
“禀太后,臣无意惊扰你老人家,臣听闻二小姐在落霞宫,是特意来找她的。”墨白淡然直视太后,然眼角余光却一直凝着旁边的少女。
太后闻言,不禁心下一怔,随即怒意如潮,不停翻涌胸臆。
她眯起眼睛,目光透着骇人的凌厉扫过殿中那对俏立的少年男女,质问道:“你急急忙忙闯进哀家的落霞宫,就为了找她?”
“太后你有所不知,二小姐可是苏御医在外面收的女弟子,苏御医告老还乡之后,臣这副破身体便由二小姐负责;臣之前在御书房与陛下议事,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正想出宫找二小姐看诊,却听说太后你刚好召了她在落霞宫,臣情急之下就闯进来了。”
“还请太后恕罪,臣这也是身体疼痛难忍,迫不得已才失礼。”
他说着,苍白的脸庞微微泛夹着青色,他略拧着眉头,右手不自觉按上了胸口处,还当场一声声压抑地咳嗽起来。
这情形,十足是发病的征兆。
太后素知他的身体状况,此刻,原本怀疑他胡诌的猜测立时换成了相信与心疼的眼神。
东方语在一旁听着他胡编乱造蒙太后,原本心下在偷着乐的,但越听心里便越不是滋味,他的字字句句虽有胡编的成分,可就是这胡诌的借口里,却让她听出里面暗藏的隐约自卑。
心疼,一瞬如巨浪席卷,将她所有感观淹没。
目光含一抹怜爱复杂,静静投落那身形俊美颀长的人身上,明亮眼底微微氤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来。
虽然明知眼下他的咳嗽是假;他脸色泛青亦是假,但她心里却不自禁觉得生疼,那是一种隐隐的,像粗砂磨砺在光滑细嫩的肌肤上所渐生的疼痛一样,不太明显,但却让人感觉清晰无比。
太后见状,自然也明白他是假装的,但她对墨白那份关心与在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墨白,你感觉怎么样?”端着架子那股压迫的凌厉,在看见他脸色泛青的一刻,立时缓和了下来,就连原本疏离的称呼也换成了亲近的,太后自己一定没有发觉她此际的态度有多么紧张。
东方语心下一动,悄然抬眸瞅了眼墨白,见他似乎演戏入骨般,长眉敛垂,略拧的眉显示他这刻的痛楚。
这人,不会是真的发病了吧?
狐疑的念头刚起,太后却焦急道:“小语,你还不赶紧给他看看?”
少女心下怔了怔,太后紧张得连生气也忘了。
她看着墨白此际难受的模样,心里也微微忐忑起来;不等太后说完,她已疾步走到墨白旁边,十分专注地执起他精致的手,略略捊起衣袖,三指搭上那一片诱人的皓腕雪肤。
半晌,她在太后看不清的角度冲墨白挑了挑眉,她眼角处含着薄怒在说,你这家伙,演得太逼真了,唬人也不带这样的,把她都给吓了一跳。
墨白微垂的眼眸,淡淡凝落少女绝色面容,温柔流漾的眼神含着浅浅宠溺笑意。
他道:不逼真,怎么能令太后相信。
“小语,他怎么样?”太后此刻已经顾不得端持身份了,她看墨白的眼神除了平日难见的慈爱,还隐隐透着一丝愧疚在里面。
东方语飞快瞥了墨白一眼,敛去笑意,神色自然严肃了几分,她沉吟了一会,才缓缓道:“太后,白世子的身体,一向都需要小心调养,尤其得注意保持心境平和。眼下他的情况——”
她默然瞄了眼旁边那长风玉立的妖魅男子,故意说三分留三分。
太后看她的神情,心下蓦然惊了惊,不必东方语再明说,她已经猜得出绝不会是什么让人高兴的结果。
她默然看着那白衣如雪容颜妖魅男子,垂下眼睫,无声落下一声幽长的叹息;那轻若无声的叹息随着大殿冰冷的风在殿中盘旋穿行,令人闻之,心中不觉自生一股落索无奈的味道。
东方语瞄见太后脸上明明担忧却又极力隐忍的神情,心里莫名的惊愕了一下。
让一个几十岁的老人家因为一个谎言而忧心忡忡,她终究生了几分不忍之意。
“太后,其实只要白世子按时服药,调养一阵子就无大碍了。”
闻言,太后受惊吓的心情这才稍定下来。
冷淡的声音含着不明显的关切,目光却揉杂着慈爱凝视他,道:“墨白,既然你身子不适,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谢太后。”墨白敛首,眉宇间那淡淡泛青的颜色还若隐若现浮游额际,他施了礼,悄然扯了扯旁边少女的衣袖,示意她一同告退离去。
太后虽然坐得远,但她低垂的眼角却时刻关注着墨白的举动,他扯东方语衣袖的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墨白,你先回去吧;至于小语她——”太后眼睛往旁边瞄了一下,立时有宫女会意匆匆下去,不知准备什么磨人的东西了。
“哀家还有些事要她帮忙。”
太后虽然绝口不提现让东方语去冷府给冷兰若诊治的事;却又不肯就此放她出宫。
东方语悄悄给墨白打了个眼色;墨白淡淡望了她一下,随即告辞出去。
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就此离开落霞宫,他只不过在外面走了一圈,然后瞒过太后的耳目,又悄然折返回来;暗中观察刚才从大殿中退出去的宫女,没多久,就看见那个宫女提着一只盒子,盒子里装着红红绿绿的东西。
墨白心下讶异,悄然潜近跃上树梢一看,这一看,还真让他看不出太后要搞什么名堂。
宫女提在手的盒子里,只不过装着半盒混和在一起的红豆与绿豆。
目测之下,那半盒豆子,大概有两三斤左右。
他在树梢上托着下颌,眼神疑惑之色隐现。
“禀太后,奴婢将东西拿过来了。”宫女进入大殿,将那只盒子提到太后跟前,让太后亲自验看。
太后抬头,视线自那只盒子转移到殿中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眼神泛着一丝诡诈之色,不紧不慢道:“小语,记得以前哀家就曾说过,你是聪慧敏锐,不过唯一不足的便是性子太过浮燥;这样吧,抄佛经的事,也不适合你这样浮燥的人;哀家今天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沉淀你体内那不肯安分的因子。”
东方语闻言,当即微微挑了挑眉,太后还真是人心不古,不让她吃点苦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她倒是好奇,这回太后又想玩什么新鲜的花样。
“将东西拿过去给她。”太后眼里含着几分讥笑,眼神凌厉中又见那种高高在上的逼人态势。
“是,太后。”
宫女朝太后微微躬身,随即提起那只盒子拿到东方语跟前。
道:“二小姐,这里一共是三斤豆子,红豆绿豆扁豆各一斤;这里一共有三个小桶,太后懿旨,让你在这站着,将这三种豆子重新挑出来分好;每一种豆子放入一个小桶,直到将所有的豆子全部分完为止。”
分豆子?
东方语一瞬瞪大眼睛,盯着宫女提来的盒子,立即觉得眼花缭乱。
太后这招也太绝了吧?
还让她站着在这分完?
那她要分到猴年马月啊?
她盯着那些红红绿绿的豆子半晌,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头,直直望着太后似笑非笑的脸,道:“太后,你真让我在这将这些豆子全部分完?”
太后慢悠悠点了点头,目光透着几分凌人的傲气,道:“嗯,哀家也是为你好,你的性子如此浮燥,总归不是好事。”
少女眨了眨明亮眼眸,眼神透澈而无辜,她似是不太放心般,又追问了一句,道:“那臣女想请问太后,臣女是不是只要将这些豆子分完,就可以出宫回府?”
太后没有立即答她,而是慢条斯理扭头望向窗外,盯着那微微西斜的日光看了半晌,才收回视线,又悠悠然呷了口茶,才看向她,不显情绪道:“嗯,只要你站在这将豆子分完,就可以离宫。”
少女笑眯眯朝太后福了福身,声音欢快莫名,道:“是,臣女领旨。”
太后看着她欢喜满脸的模样,一瞬错愕地转了眼睛;然而,真正令她惊愕的事情就在下一秒,在她眼前无比强悍地发生了。
只见那风姿卓绝的少女,笑意嫣然接过宫女提来的盒子,然后将那三只小桶成一字状排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