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晴白了她一眼,道:“就你礼数周全,我跟你可没讲过这些虚的。”
“我只是想谢你罢了。”杨辰含笑道。
宋雨晴望她一眼,说:“你想谢我就跟我来。”
时至年末,内文学馆开始最后查检书目,宋雨晴负责先秦古籍的修编校订,任务繁重,所以拉了杨辰来帮忙。两个人各自埋首在书堆中,空气里满是纸墨的香气,杨辰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这味道,无端的让人安心。
“杨辰,你来看。”宋雨晴坐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册,低声唤道。
杨辰提裙,踮着脚尖踩着书页间的空隙来到她身边。宋雨晴将身侧的书推开,给她腾出一个坐的地方。杨辰敛裙在她身边坐下。宋雨晴将手中的纸页递给她,含笑道:“你看看,你可还记得这个?”
杨辰接过来一看,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那是她们在清凉殿待选时抄录的《道德经》。此时再见,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两人翻看着经书,杨辰不自觉地念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杨辰轻声一叹,道,“果然,有些事不是讲就能讲明白的,非得亲身经历方能体会。”
宋雨晴含笑看着她,道:“你可是大起大落之后,终于得道了?”杨辰慧黠一笑,道:“我若得道,你也就升天了。”
宋雨晴微微一怔,扬手便去打她,道:“好啊,你敢拐着玩儿骂我?你才是鸡犬呢!”
杨辰起身就跑,宋雨晴满地的书追上去。室内一片欢声笑语,外面,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一到岁末,太初宫就忙了起来。大年三十圣上会在宫中举行家宴,举国皇亲国戚都会在这时候涌入皇宫。那么多的车马仪仗,众人何处下榻,何处领宴,何处歌舞,都要一一安排起来。三十宴会之后就是元日的大朝,大朝之后又是破五,紧接着就是十五的花灯会。这些事由内侍省各司主管,可到最后都要汇聚到观风殿,请上官婕妤亲自批示。
放眼整个皇宫,真正明白神皇陛下生活起居、喜乐好恶的,也只有上官婕妤了。
正是下午,天色有些阴郁,薄薄的光透过帛纸糊就的大窗射进来,地上的丝毯红得刺目。上官婉儿坐在几案后,内常侍官拖着长腔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义兴郡王李重俊,随侍二人,车马仆从十人,入住章华殿……”
“等一下,”上官婉儿打断他,说道,“章华殿给魏王留着。魏王妃素与杨公主亲厚,那儿离栾华殿还进些。”
“是。”内常侍低声应道,提笔在宗册上勾抹着。
“接着念。”上官婉儿说道。
“唐王李重福,随侍二人,车马仆从六人,歌舞伎八人……”
此时尺素正从外面走来,见内常侍正在通报,便在屏风一侧候着。等了一会儿,内常侍通报完毕,领着批示下去了。上官婉儿以手撑头靠在榻上,阖目假寐。
尺素往前走了两步,见她睡着,不知该不该叫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退下。
“有事就说。”上官婉儿缓缓道。
原来没睡着。尺素回身,低头道:“婕妤,内文学馆的褚先生来了。”
上官婉儿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时候?”
“等了有一会儿了,”尺素说道,“奴看内常侍在,就没敢进来通报。”
“糊涂。”上官婉儿眉头一蹙,道,“褚先生来,别管谁在都得进来说一声。”
尺素低头,道:“是。”
“还不快请进来。”上官婉儿说道。
尺素低身一礼,忙退出殿外。
褚先生本在偏殿候着,有宫人来请,便往正殿走去。她穿着丝麻织就的左衽团纹直踞深衣,大幅的袖摆妥妥地垂在身侧。在这胡风盛行的年代,她偏偏一身秦汉旧装,以一种由外而内的方式彰显着一个文人的固执与节操。
上官婉儿亲自在殿前迎候,说道:“这大冷天的,先生怎么过来了。”
褚先生微笑,道:“我有日子没见你了,想着你忙,就干脆过来看看。”
上官婉儿微笑,侧身道,“先生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