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天气晴好,窗子斜斜地打开一条缝隙,玉人剪影,半成画绣,鸦鬓几绺香碎,随风脉脉微颤,如花拂动怜意。
池曲扬正巧回来,见那素来严密的窗子居然斜敞了开,但又很快阖上,窗门对着院内栽植的那株梅花树,还只是光秃秃的枝干。
他走进屋,颜红挽正窝在被褥里对手呵着气,玉颊沾染上一丝凉寒,白得像那宫廷特贡的雪缎底子。
池曲扬想起曾经读过的一首诗:“纷纷细雨湿流光,贪看花飞偶着凉。”顺手取过铁架上的一个热芋头,以布包裹,递到她面前。
颜红挽并未抬头,接过来轻轻攥于掌心里。
天一入冬,猎物就比较难寻,好在池曲扬提前早有贮备,那头狼王被剥掉皮后,余下的肉都被晒成肉干,他几乎每天都要出门,不清楚究竟去做什么了,但再也不若之前那样彻夜不归,天近黄昏时,颜红挽总能听到他推门而入的声音。
那日他带回一个极大的包袱,丢到床头。
颜红挽颦眉问:“这是什么?”
池曲扬冷视不语。
她只好拆开包袱,入目是一团灰白的毛,格外眼熟,色泽新亮,指尖触及只觉绵厚柔软,居然是一件狼皮裘衣。
颜红挽现在终于明白,上回他为何一连多日不归,为何非要花费力气去抓那只狼王……十指抓着裘衣,慢慢拢紧,那毛层下仿佛生了刺,透过肌肤直戳心底。
池曲扬用眼角端睨过她的表情,口气冷淡:“你不喜欢,大可丢了去。”
颜红挽眉目静若秋潭,虽瞅不出欢喜,却将狼皮裘衣抖开慢慢披到身上,毛层极厚,十分保暖,令孱瘦弱骨的身子都添了些许分量,捂过一会儿,粉面渐生暖,犹似雪花团扇上一笔薄薄的胭脂色。
池曲扬只瞅着她微俯螓首,纤指挑在半空,仔细系着襟前双绦,刺绣拈花一样的娴静楚楚,窗外的光亮正映在她脸上,玉色晶莹,眼帘轻垂时,愈显睫毛细长,匝在洁白的肌肤上,颤动间,宛若繁花照影。
景致如许动人。
他禁不住上前,举手到她颈边,将掖在裘衣里的青丝慢慢拢了出来,她的头发软而浓长,生的这样好,握在手里只觉轻若无物,那幽幽的香顺指间萦绕而上,如能蚀骨,右臂上的伤口就微微痛起来。
颜红挽察觉他的手在发抖,斜着眼睐来,像花尖上的刺,艳艳的,他突然惊醒了,生恐被毒蝎蛰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只是那样瞅着她,眸底有种异样的痛楚与无望,仓皇退了两步,转身离开房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天也一日一日地变冷,院内的那株红梅开了,绛瓣如荼似火,染彤描霞地一般,衬得檐下一阶残雪皆红灿绰绰,空中嫣萼数点,风里暗香袭人。
夕阳半斜天边,滟滟晚霞好似水晶碟子里五彩流离的颜料,散开在绸缎上若淡若浓,颜色朦而不均,便是勾幻起一场绮丽至极的黄昏。
颜红挽脸色苍白,喉咙里发出一点破碎的呻-吟,蜷起身子不住抽动着,眼角的泪从密密的睫毛底部渗了出来,点滴微音,湮枕湿花。
她的手揪着被褥,揪扯得那么紧,似乎无法自拔到了极处,即要陷入那绝望黑暗的深渊里……温热的掌心敷上额头,又替她拭掉鬓侧的汗渍,将绞紧的细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握住,她的指尖如刺,狠狠地扎入那皮肉里。
颜红挽终于醒来,美丽的眸子在睁开刹那,犹带一丝痛苦,池曲扬坐在床边,整张面容在逆光处看不清。
他本握着她的手,却在那瞬抽了回来,颜红挽方知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支起身,积蕴眼眶的泪珠哗哗地落下几滴,她暗自一惊,只举手毫不在意地从面上抹了去,声音软软哝哝,尚带倦意,犹如花间乳燕的娇啼:“我竟忘记梦到什么了,真讨厌呢。”
她自顾自言,池曲扬却是眼神古怪,投来的目光莫测难明,仿佛能剖开人的五脏六腑。
颜红挽被他瞅得不自在,蹙眉略偏了脸,牵起一缕发梢半障面,更衬侧廓似剪,柔美姣好,恍若明月流华。
池曲扬敛回视线,突然问:“你饿不饿?”
他们相处咫尺,平日里却甚少说话,每每都是池曲扬将饭菜摆好,颜红挽自觉过来吃,彼此互不言语,形如陌生人,床铺相临,他亦不曾有过逾越之举。
此际听他主动问及,颜红挽迟疑下,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