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一层层雪白的纱帐,轻轻撒落在零乱的大床上,那金丝羽被里一个娇美的女子静静地躺着,大片如雪的肌肤随意的裹露着,只是那雪肌上隐隐嵌着或深或浅缠绵的爱痕,引人遐思,她那微卷的长发直直垂在花梨木床栏上,如画的黛眉淡淡地轻蹙着,樱红的蜜唇因欢爱,有些红肿,此时却微微张着,似在轻泣,女子稍稍翻了身,面容越加苦痛,似是着了梦魇,睡得极不安稳。
“小姐,该起了。”
“青荷,什么时辰了?”女子懒懒地睁开眼。
“卯时了。”
摸着身边冰冷的床榻,她的眼中透出一丝清明:“他呢?”
青荷低了头,道:“许是朝中事务繁忙,王爷一早便动身了。”
她听了,有一丝怔忡,沉默了很久,她道:“《云雀》排练得如何了?”
“舞姬们日日练习,已见大成,只等小姐点睛了。”青荷扶她起身,又道:“义父来信里附了几贴补身的好方子,我令厨子预备了,小姐用过晚膳,多少也吃一些吧。”
女子点点头,见她领了几个丫头捧了铜盆过来,皱眉道:“这些粗活哪是你做的,你好好调养了身子,才是我的心思。”
青荷听了,道:“园子里都是新人,总不清楚小姐的脾性,让人不放心呢。”
“你我如今是姐妹的身份,唤‘小姐’,听着生分。”
青荷一笑,道:“叫了十多年,哪能说改就改呢,青荷心里啊,总觉着还是从前跟着小姐做婢子的时候最快活。”说着,却是没了笑脸,陷入沉思。
凝雪怕她勾起伤心事,轻转话题道:“王爷的膳食预备妥了吗?”
“听小春子的意思,王爷这些时日多是不会来园子了。”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外间传言,驻守晋西边陲的常监丞盗了兵事图,投了刺狼国,殃了晋西郡两万多兵马,怕是要失陷了,估摸王爷不得闲过来。”
“常监丞?”
“听说这常监丞原也是个人物,状元及第出生,一路高升,还任过丞相长史,本也很得器重,不知何故冒犯了上颜,被贬边陲,原是任了太守的,谁知到任不到三月,竟是一路遭贬,如此光景,同道的官员们很是排挤他,只是谁也没料到,这斯竟包藏了祸心,逆了叛国大罪。唉!只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他祸害呢。”
“状元,长史,莫不是常少寻?!”
“小姐识得他。”
凝雪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叹了口气。
青荷伺候凝雪用了晚膳又进了补药,见她精神尚好,便道:“小姐多日陪伴王爷,久不出房,恐不利于将养,今晚月色甚好,何不出去走走。”
凝雪点点头,便有四名丫头上来为她整理装容,众人皆知她素喜白色,便加了一件及地冰丝白绸薄氅,因是夜里,又闻摄政王不会回园子,便依着凝雪素日的喜好,挽了一个宽松的云髻,用白玉簪稍稍固定,耳后的长发用玉带系起,凝雪却道:“散着吧。”
丫头们答了:“是”,将玉带松了下来。
众人扶着凝雪进了园子,走了几步,听她道:“我们姐妹说说话,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应了声,乖巧的退了下去。
凝雪扶了青荷顺着小桥一直走到绛月亭,四下一片寂廖,只听得蛙蝉的细鸣声。
凝雪望着一池碧绿的荷,心下忽感一丝苍凉,想起当年太尉府不慎落入荷池的那一夜,她记得那时的月也如今日这般好,只是那时落的泪是屈辱的泪,这时落的泪是心伤的泪。
“小姐,好好的,怎么又哭呢?”青荷忙拿了丝巾替她擦了泪珠子,叹口气道:“又想小小姐和小少爷了吧。”
凝雪止了泪道:“糜大娘那边有消息了么?”
“糜大娘不在京都,听说她升了大管事,近日刚巧去了淄西国都燕阳分店办事,暂不得回来。”青荷见凝雪眉头轻蹙,更是着急:“小姐,那钱庄的银子……”
也怪不得青荷着急,当年在“三和县”操持生意所得盈利,有三分之一存入了“三和县”的“顺财钱庄”,因逢乱世,当时换了死押,以三年为期,那半张银票存底被凝雪巧妙的藏于褥衣底边的夹缝中贴身保管。
后来与“尚衣阁”做成了生意,知道“尚衣阁”与大宗有名的“敬和钱庄”来往颇频,而“顺财钱庄”已投入“敬和钱庄”名下,便求糜大娘从中做保,费了不少气力,转了户头入“敬和钱庄”,只是死押的期限未到,取不出来。
生逢乱世,若不是自己身份特殊,凝雪自然不会愿意把白花花的银子换成一片薄薄的纸,为了保险,她又加了一道保,将玉坠一分为二,以半块玉坠和银票为凭,予以换取,尔后,她将半张银票存底递予青荷保管,自己则将那半块玉坠贴身保管。
只是,没想到玉坠失窃,原本疑是言香偷了去,谁知当年蓉蓉并没有在言香处寻得玉坠,如今言香已故,再难寻得了。
回大宗后,凝雪便差青荷暗暗联系糜大娘,寄望通过当初的保人,从中斡旋,如今看来这条路难走通了。
“算了,今时即便糜大娘愿意帮忙,恐怕钱庄也多是不依的,”沉默了半晌,凝雪道:“玉坠是在王府丢的,如今也只有想办法从王府寻了。”
说到王府,青荷忍不住道:“小姐,真打算永远屈于‘凤园’么?将来若是寻得小小姐和小少爷回来,他们又以何身份立世呢?”
凝雪悠悠道:“王府和‘凤园’都不是我想要的归处,我希望将来也不要是他们的归处。”
“青荷不明白,既然这里不是小姐想要的归处,那么小姐为什么要回来呢?青荷知道,从前小姐心里是亲慕文康公子的,小姐既如此挂念小小姐,何不回到……”
凝雪打断她:“物是人非,他早已不是我所认识的文康公子,而我也非从前的那个我。”
见她面色凝重,青荷轻轻一笑,道:“也是,如今王爷如此宠幸小姐,又将小姐藏得如此隐密,莫说那秦娘娘了,即便王府里再多几位娘娘,也别妄想夺了小姐的荣宠去。”
“荣宠……”他对她,在旁人眼里,仅仅只有“荣宠”二字吗?他说过,她是他的“妻”呀,那么他如今对她的,到底是爱,还是荣宠呢?
突然觉得心底犯起一丝凉意,颤得心一阵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