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亦晨索然无味地吼了几句,发现裴晗根本就无动于衷。
随即他自己突然爆出自嘲的笑声,“呵呵,你在干嘛?对一个昏睡的人吼这些有用吗?”
看着她白皙的皮肤上伤痕累累,手臂上泛着骇人的青紫,深深的指痕蕴着殷红的血丝,本就满目疮痍的双脚经过一番摩擦再度破皮渗血,莫名的,觉得眼底刺痛,心也狠狠的一抽。
“该死的?”这次的低咒是针对自己?他真没想对她下手这么重,可是,每每被她气得失去理智,就没了分寸?
转身,他又大步走回浴室,打了一盆热水,拿了毛巾出来,時间太短,裴晗连睁眼的机会都没有,她也不想面对他。
下一刻,手上突然察觉到一阵温热,痛得她陡然秀眉深蹙。
察觉到伤口上一阵凉气,听见黑亦晨温柔的声音,“呼呼……不痛了不痛了……”
好险自己没叫出声,裴晗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而黑亦晨还以为自己的柔声细语奏效,满意的看着“睡梦”中的裴晗终于缓缓的舒展开眉头。
这是?少爷在替她处理伤口?心中陡的滑过一股暖流,记忆仿佛倒流到十几年前,那時候的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只比她大了八岁而已。
不只裴晗想不到,连同整个黑家上上下下,都没想到,这个天生冷漠无情的十三岁小男孩竟然有如此之强的照顾人的能力。
经历了那样的血腥枪战,完全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她,几乎有好几个月都说不出话,走不出死亡的恐惧,也忘不掉在生死关头被父母头也不回抛下的阴影。
可他却极有耐心的和她同吃同睡,想尽了办法让她开心开口,甚至不惜在她面前扮演小丑。
那時候,二少和三少还曾经嘲笑她是个小哑巴,少爷捡了个不会说话的木偶娃娃。他气得和二少三少打了一架?
雷叔说,那是他们兄弟间的第一次争吵,而后,他们之间的感情渐渐多了嫌隙,到他们父母意外过世之后,三人的关系直接降到冰点。
姓格火爆的三少一度把枪抵到了她的脑门要她偿命,最后还是被少爷拦了下来,他说,不会让她死得那么容易。
此后,他也真的履行诺言没有让她好过,但,总是让她活下来了不是?
而她,也果然慢慢成长为冷若冰霜、寡言少语,只听少爷一个人命令的木偶,可是,那時候他对她的维护和关爱,始终让她铭记于心。
本来以为,这样的呵护只能存留在记忆中了,没料到,今晚竟然可以重温旧梦。
黑亦晨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干净身子,又从地上的医药箱里捣鼓了半天,找出药水。旋开瓶盖,用棉签小心翼翼的沾拭着药水,而后,覆上她洗净的伤口。
裴晗终于装不下去,缓缓的睁开眼,意外的看见他专注的表情,那双墨染的眸子中,竟然有着熟悉又陌生的焦虑和担忧。
回过神来,她迅速的抽回手,却不小心碰到床头柜上的台灯,台灯罩灼烫的温度让她倏的把手缩到胸前,肘部却又碰到上面,刚好烫到伤处,疼痛加剧,忍不住低呼出声。
她下意识抵抗的动作让黑亦晨有些恼怒,黑眸黯了黯,冷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的命令着,“把手拿过来?”
“刚刚不就是你不听话的后果吗?”黑亦晨拢紧了眉,对她愣着不动的状态感到不满,“晗儿,你怎么还学不乖呢?反抗我,真的就这么好玩儿?”
冰寒的眸光闪过一抹狠厉,他少有的耐心也因眼前这个女人的冷漠与抗拒全数殆尽,为什么她总是要惹他生气,总是要跟他对着干?
而这一切,都是从两年前开始,让他不得不猜想:真的是阙醒尘带给她勇气,才让她有了这些变化吗?
难道她,真的爱上阙醒尘?
他,黑亦晨,坚决不允许?
“少爷,我听话,你不要生气……”裴晗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眸子又染上嗜血的杀意,如果只是因为不让他擦药,那她罪过就大了。
首先就对不起自己,他要对自己好,干嘛不受着?这明明就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看她乖乖的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语气竟是很久没见过的可怜兮兮,恻隐之心顿起,语气软了下来,“早这么听话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干什么非要惹我生气?”
继续让黑亦晨上药的手不自禁的抖了一下,裴晗忍着没有收回,也忍着再继续反驳他的冲动。
她什么事都可以听话,唯独在孩子的事情上,真的不会妥协?
除非,他改变心意,不娶席嘉悦?
突然,想起真央说过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说一句,你不喜欢?或许,他会改变主意?”
那她,是不是要努力的试一次?她从来就没有真实的表达过对这件事的看法,择日不如撞日,难道真要等到他们结婚之后,被席嘉悦逼到忍无可忍才说吗?
“少爷……”她小小声的开口,再次做好激怒他的准备。
“嗯?有话说?”黑亦晨看到她那副战战兢兢地的样子就有些想笑,这还是他的首席影武者?或者是因为他刚刚真的吓坏她了?
“少爷,你真的,很爱席嘉悦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并不那么的值得你爱,也或许,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她,也或许,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你……我……”该死的,为什么话到嘴边,要吐出来还是这么困难?为什么一紧张,就开始语无伦次了?
黑亦晨难得的变得细心,仿佛真的看透裴晗的心思,“你不想我娶她?”
“……是?”裴晗沉默片刻,终于重重的点头。
黑亦晨并没有不开心,嘴角反而勾起笑容,“是嫉妒她可以嫁给我?而你不可以?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不是的,我没有?”裴晗的答案给得又急又快,不只让黑亦晨立刻拉长了脸,还将自己逼到了死角全文阅读。
她的否决像是打破了他某种期待一般,心口好像缺了一块,随即又被熊熊大火填补上。
他忍不住就对她极尽嘲讽,“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么对我的感情婚姻管那么多是想干什么?还是你当我的贴身保镖太久,享受太久的特权,就以为自己真有资格插手我的事情,甚至是上位做少奶奶?”
裴晗慌忙的辩解,却是越描越黑。“我……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对少爷有任何的奢望?我永远都会记得,我是少爷身边无心无泪无情的影子……”
“闭嘴?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是要求你对别人,对别人无心无泪无情,不是对我,不是对我……你明不明白?”黑亦晨突然激动起来,再次用力的扣住她的肩膀,大力的摇晃着,把裴晗晃得头昏眼花、招架不住。
“我……恶……”话没有说完,她就开始犯恶,黑亦晨一松手,裴晗赶紧裹着被单冲向浴室。
看她吐得昏天黑地,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黑亦晨的剑眉蹙得紧紧的。暗地决定明天一定好好的跟戴玉国和琳达算算这笔账?两大医生,而且还是医术超群、口碑甚好的名医都照顾不好一个裴晗?
裴晗吐完已经全身无力,几乎瘫倒在马桶边,黑亦晨递了好几杯水给她漱完口,才又将她抱回床上。“你怎么搞的,最近一直在吐,吃那么多补品一点儿没吸收,再下去你都瘦成一把柴了,那还有看头吗?”
“我也不……清楚……”再次接过黑亦晨递到手中的温开水,裴晗的思绪突然清晰起来,琳达说的如果,也许不是如果呢?
不然她为什么会突然红了眼眶说不下去,所以,最近自己一直吃什么吐什么,并不是吃坏了胃,而是……
“你在想什么?”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再贴到自己的额上,松了口气的道:“还好,没发烧……看来这次的蛇没有上次的厉害?”
裴晗边喝水,不再答话,少爷还记得她之前被蛇咬过之后曾经连续几周高烧不退吗?那時的他,也是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照顾了她好久,以致于她几乎不想康复,想一直赖在病床上?
现在他的语气,也好像是真的很担心她的样子?
不知道是温水的作用,还是他难得的温柔奏效,她忽然觉得冰凉的身子开始回暖,心里也暖洋洋的。
如果少爷那么坚持自己对他是可以有心有泪有情的,是不是代表,她真的可以有这种小小的梦想?
放下杯子,她突然第一次如此主动的扑到黑亦晨怀里,也是第一次主动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少爷,如果我说喜欢你,你会不会喜欢我?会不会改变主意,不再喜欢席嘉悦,不再娶她……”
身子猛的一僵,黑亦晨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一秒让他产生过动摇的想法。
可,只是一秒?
他清醒得很,她说的只是如果,这女人太过聪明,无時无刻没想清楚她自己的后路?如果他当真才是傻瓜?
“晗儿,放开我。”黑亦晨冷漠的扳开她的手,利眸中温柔不再,“你知道,我从来不回答假设姓的问题,更不可能跟你开玩笑的?”
裴晗落空的手,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空落落的圆形,有些想笑,眼角却开始湿润。
她好难得能说出心底话,他竟然认为是玩笑?
是她的问法出了问题,还是本来就不该给自己希望?
他知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大的心理煎熬,又背负了多沉重的心理压力才对他说出这番话来?
他不会答假设姓的问题,又为什么要对她下假设姓的命令呢?
“少爷,你曾说过,如果我喜欢上你,便不再有资格担任首席影武者,不能再做你的保镖,也就失去了呆在黑门的意义,黑门不养饭桶……那么,现在,我承认我喜欢你,我失去了资格?你是不是可以放我自由,让我离开呢?”
“你休想?”和裴晗之前的否认一样的快,甚至还更加的坚决?
黑亦晨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冷冷的道:“你忘了我说过,在我没腻之前,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就连死也是奢望?你以为你说些有的没的,就能改变什么?”
随后他又刻意软化了语气,“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习惯以后多一个主子的生活?难免会闹些情绪,难免会对嘉悦有意见,跟她产生矛盾,但那不代表你可以拿她的生命开玩笑?即使我不要求你对她也必须言听计从,但你也别太过分,忘了自己身为保镖的职责,对她来说,你就是下人?听明白了吗?”
“明、白?”裴晗攒紧了拳,让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反正身上的伤不少,多这几处也不算多。“我会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她要还不明白不成傻子了?席嘉悦成为她主子之一的事儿是板上钉钉了,再也改变不了了?
所以,她要么就做好接受席嘉悦打击报复的准备,要么就自寻出路包袱款款的跑路?
因为他说了,不会放手的,而她如果要继续抗命坚决不肯生下孩子的话,要吃的苦头就必然是无法想象的?
那么,除了私自逃离,她没有别的选择?
早上,当琳达再次进房的時候,裴晗已经穿戴整齐,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等她了。
裴晗见到琳达的第一句话是,“给我事后紧急避孕药?”
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再也看不到房间里的凌乱,琳达看向裴晗的眼神也充满了同情和忧虑,昨晚的“战况”肯定惨烈。
“呃……那个……我看不必了?”琳达吞吞吐吐的,看裴晗的脸色,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但刚说完,裴晗也觉得,这种问题毫无意义,早些知道了又怎样?
无非是可以避免昨夜的噩梦,可是,于自己的处境,丝毫没有影响和改变?
黑亦晨依然是要娶席嘉悦的,而她肚子里的宝宝,依然是他所需要的利器,用以维护席嘉悦黑门女主人地位的最有利工具?
母凭子贵的戏码,裴晗是想都不可能想的,那是妄想?她没资格?
“那你……有什么打算?”琳达觉得跟裴晗说话,越来越艰难,不是被她散发出来的寒意冻僵,就先被自己心中深重的无力和悲哀哽住。“你不会不要这个宝宝?”
“当然不会?”裴晗再没有迟疑,没有犹豫,一个永远守候不到的男人,和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孰轻孰重,她还是会分辨的?
人再傻,总也会有个限度?
琳达满是担忧的看着她,“那你准备怎么办?先不说少爷,他想出代理孕母这种烂点子的時候,恐怕也没有考虑过席嘉悦会不会同意?那女人绝对不会让你顺利生下宝宝的?”
裴晗冷哼一声,“这个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给了我三个选择吗?我现在不选也不行了?”<span style="font-size:10px;"></span>
“那你肯跟二少走了?”琳达有些欣喜,之前她做了那么久的工作,都不能让裴晗做出离开的决定,现在总算让她点头了?
裴晗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还嫌我和黑家的牵扯不够深吗?”
她不是喜欢替身的人,而且连她自己都恨过自己的清醒,总是一眼就分出少爷和二少,甚至他们都不用开口说话。
“可要不是二少,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
“他来了?”裴晗看到刚从车上下来,站在昨夜被撞了个大缺口的水池边那个男人,唇角浮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可以帮我吗?我想脱离黑门?”
当伊藤真央坐到了对面,琳达替他端了茶,裴晗就一秒都不等的开口了。
一旦下了决定,犹豫和不舍就显得可笑,反正也不是第一天明白自己对黑亦晨的深爱无望,反正早就已经做好准备总有一天要割舍?
她只是,一直,都缺乏决心?
私心里,她是希望黑亦晨能够爱上自己,希望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和守候不会白费,希望可以感化黑亦晨?所以,她不止一次的宽慰自己,黑亦晨和席嘉悦还没有结婚,一切还有变数,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现在,她再也骗不了自己,更无法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或者说,再过几个月她的肚子再也骗不了别人……而他的婚期,就在五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