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董贤垂下眼帘,这点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当时只顾着想怎么脱身了。默然半晌,董贤转而问起一直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问题:“孩儿想知道,为何一直以来父亲都避孩儿如蛇蝎?”
董恭闻言脸色突变,低声斥道:“休要胡说!”
这次换成董贤占了上风,看着他的眼睛道:“父亲到底在害怕什么?”
董恭颇有些狼狈的仓惶避开他明亮的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董贤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渐渐平复心绪起身,从书架上方取下一个细长的方形木盒,古朴的盒身上雕琢着精美的流云梅花图,盒面有个地方光滑异常,显然是有人经常用手触碰所留下的痕迹。
董恭像是捧着最珍爱的宝物一般轻轻放在桌上,轻轻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卷轴,动作极为小心的缓缓摊开。
顺着他的动作看下去,画面摊开至一半,董贤的心“咻”一声提到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画上的人分明是……
“很像,是吗?”董恭嘴角绽开一个充满爱意的笑容,目光痴痴的凝望着画上的人,伸手轻轻抚上那人眉眼,低声道:“眼睛,嘴巴,都像极了,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这是……”董贤揣着心猜测道:“娘亲?”
董恭微微点头:“是你的生母。”
画上的女人静静坐在亭榭中的石凳上,眉眼含笑,透着无限温情与幸福,姿色算不上倾国倾城,只能算的中上等,但胜在气质温婉,让人看着舒服可亲。
“阿秋身子一向不好,生下你不久之后就病逝了。”董恭慢慢揭开尘封的往事,一字一句仿佛重新撕开深埋在心底的伤疤,“董家也算是云阳的大家,当家主母不可或缺。即便是我对阿秋情深如许,也不得不再娶以照顾家业。”
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自己在灯下看书,阿秋在一旁为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服,偶尔抬头对望一眼,虽不说话,心里也是觉得满足幸福的。董恭慢慢卷上画轴,小心翼翼放回木盒子里,“后来你慢慢长大,眉目越来越像阿秋,每次看到你,都让我觉得,好像阿秋还在身边正笑意晏晏的看着我……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是没有你,阿秋也许就不会……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无法面对你,只好将你交给老夫人照料。”
董贤听着他徐徐说来,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他一直知道这个父亲对他很是冷淡,没想到却是这个原因,更想不到的是,表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父亲也曾经有过如此温情的一面。只是……董贤斟酌着开口:“那二娘……”
董恭转眼收起悲痛的情绪,恢复往常的神情,淡淡道:“因为你母亲的事情,我心中有隔阂,自云裳进门便跟她不是很亲近,或许是这个的缘故,她对我颇多怨言。我自知对她不住,便只好凡事让她一步。不管怎样,云裳对这个家也算是尽心尽力。”
“那我呢?”想起那个无辜夭折现在不知在何处飘荡的幽魂,一股怒气从心底腾腾升起,董贤上前质问道:“我何其无辜,为什么要被卷入你们的是是非非中?”
董恭愕然的抬头,待看到那双因怒气而异常明亮的眸子时,不由先软了下来,自嘲一笑,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是啊,阿贤又有什么错?自己因一己之私而忽略他,又因为对云裳愧疚而让这孩子受尽委屈,自己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看着默然不语的父亲,董贤突然有点微微的心酸,人生在世,能完全按照自己心意不顾别人而肆意挥洒的有几个?一句“身不由己”就把所有人困在尘世中不得脱身,万般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想想自己,不也是如此?若非在意世俗眼光,又何须花费这么多心机去算计?
正在感慨中,突然听到董恭道:“从今以后,董家就交给你了。”
董贤诧异的看去,董恭接着道:“朝堂之上风云暗涌,我本想带着董家置身事外,如今的形势看来,陛下早有打算。既是如此,我不拦你。只是,”顿了顿加重语气凝重道,“莫要牵连无辜。”末了,不觉又叹了口气,这个儿子虽然聪慧,却是涉世未深,许多事情未必想的到,遂温和提醒道:“身居高位之人,心思深不可测。若说燕儿入宫一事只是探路,今日便是已经在着手铺路了。你既是应了,莫要忘记给自己、给董家想好退路。”
听完这番话,董贤一震,如醍醐灌顶般心中蓦然开朗,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事情太过顺利,反而让他有些不安,但是又找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经父亲这么一说,他才突然想到,也许,自己才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