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
孙大娘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待张初仪落座之后。才放下针线,缓缓说道。
“你不用再劝,我是不会离开京师的,一来,我要在这里等待大郎回来。二来,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了那颠簸,要知道故土难离,这第三,这些时日,我想明白了。虽然大郎的失踪可能与你有关联,可是我又哪里能狠得下心怪你?而你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想来坏人应该不会注意到我。那我老婆子还有什么可怕?”
“大娘,这里始终是有危险的不是么?再说以后要是我在那里有了什么不测,万一要是牵连到您可如何是好?”
“这你不用担心,我老婆子已经想好了,丫头。你听着,今日起。你和大郎的婚约就此作罢,你以后不再会是我的媳妇,我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自然不会再有人以为我和你有关联。”
说到这,苏大娘看到张初仪的脸色立即刷白,一脸的惊惶。
“好孩子,你切莫误会,虽然明面上你不是我的媳妇了,可是,暗地里,你可以是我的女儿啊!”
握着她的手,才发现竟是异常冰凉,孙大娘立即双手抱住,不停的来回搓着,良久之后,手中方渐渐有了温度。
“大娘,您您不是不是不要我?”张初仪问的甚是怯懦,语气颤抖。
“傻丫头,大娘怎么会不要你?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大娘早当你是女儿看了,哪有做娘的不要自己孩儿的!”
自从告诉了孙大娘实情,大娘冷漠,甚至是怨恨的目光,日日入梦,每每她都是惊醒,而那种失去的痛楚却没有随着梦境的消失而消散,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重重的压在了她的心头,而今,这多日的担忧终于可以卸下,张初仪几乎可以说是瘫在了孙大娘的怀中。
“大娘,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没有离开我。
默默地在心头补了一句,张初仪感受着孙大娘怀中的温暖,低声呢喃。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大娘你不用担心,大郎的俸禄都在我这里存着,日子不愁着落,又有晓岚和牛叔照看着,你放心吧。”
抬起头,盯着孙大娘的双眼,张初仪劝道,“大娘,您还是和弟弟们一起去山西吧,在这里我总是不安心。”
坚定的摇头,拿起了膝上的衣衫,孙大娘说道,“我是一定要在这里守着的,我还要等大郎回来,你就不用再劝了。还有,你当真要进宫么?哪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就算你查出来了又能怎样?”
张初仪苦笑,怎么她们都试图劝对方放弃?
“大娘,我已经给他说过了,我要进宫,想必他已经在张罗了,这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它一闯!”
长叹一记,孙大娘边叠衣衫边道,“好了,我们谁都别劝了,到时候,俩小子远在千里之外,你虽近在咫尺,却更难相见,还是好好珍惜现在吧。”
张初仪轻应一声,再不开口,默默的看着孙大娘慈爱的笑容专注的整理着面前的衣角。
“大娘,姐姐,我们回来了!”
张延龄清脆的叫喊声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屋中的两人同时抬头望去,就看到笑嘻嘻进来的张延龄,张鹤龄紧跟着进入。
“你们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来,快来试试大娘新作的衣裳。”
张初仪这才明白,原来大娘手中的衣衫是给弟弟们做的,当下心中感动万分。
只怕是熬了几宿,才想在临行前做好让小哥俩带走的吧。
张延龄立即高兴的跑了过来,扔了一个小布包在踏上,张初仪好奇的翻开一看,却是几样木制的小玩意,抬眼。看见张鹤龄亦是同样的拿了个小包袱,挥手招他过来,打开一看,却是几张薄薄的纸。
抽出一看,张初仪不觉轻声念了出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字体仍显稚嫩生涩,怕是他们相熟伙伴的临别赠言。
张鹤龄看姐姐似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敛去了想解释的心思,看向旁边一脸得瑟的弟弟。
注意到了张鹤龄的目光。孙大娘又拿出另一件衣衫,慈爱的笑道,
“虽然时间紧了点。倒也是赶了出来,来,鹤龄,这件是你的,你也来试试。趁着你们还在,大娘还可以改,要是去了山西,大娘可就改不成了。”
“大娘,您不跟我们去山西么?”
第十三章 几近死别
听着弟弟的询问,张鹤龄停下了穿衣的动作。眼中浮出同样的疑问,
和张初仪对视一眼,孙大娘轻咳了两声。才抚摸着小哥俩的发顶,面容慈祥,“山西太远了,大娘的身子不好,只怕还没到地方。只怕就挨不住了,所以。大娘就不陪你们去了,大娘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小小的眉头皱的死紧,张鹤龄道,“大娘身子不好么?那我不去了,我留下照顾大娘!”
张延龄也立即说道,“我也不去了,我也要照顾大娘。”
孙大娘心头甚是温暖,这么几年来,真是没白疼他们,笑意越发深了。
“好孩子们,大娘知道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有你姐姐照顾大娘,还有晓岚,哪里还用得着你们?再说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娘这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京师,你们就替大娘好好看看一路的风光,回来了仔细讲给大娘听可好?”
搔搔头,张延龄看看姐姐,又看看孙大娘,迷糊了,这到底要怎么才好?
“姐姐,大娘的身子好了之后,你还去山西么?”却是张鹤龄问道。
沉吟片刻,张初仪才答道,“姐姐到时候看情况,如果大娘的身子好的快话,我就去接你们,要是不好的话,你们就先安心的在容姐姐家呆着,一切都要看大娘的身子如何了。”
闻言,张鹤龄垂首想了一会,“那好吧,姐姐,我们就先跟着容姐姐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大娘哦。”
“你们放心吧,只是到了容姐姐家一定要守礼,记得了没有?”
小哥俩立即点头。
恰逢晓岚在外说晚膳好了,要不要现在就用,张初仪立即吩咐将饭菜都端来。
须臾,齐整整的一桌子菜被端了上来。
在这离别的前夕,虽然明日即将分离,几人却仍是抓紧这最后的时光相聚,屋中不时传来孩童的纯真笑声,间或有苍老的嗓音夹杂其中,让本来阴沉的夜幕也渐渐的散了开去,露出了隐藏多时的一轮圆月,轻云流水般的丝丝柔光遍洒天地之间,安静的观看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勤劳的鸡鸣声刚落,城西安福坊最南边的一处幽静的箱子中,紧挨着的两户人家中,就依然有了淡淡的晕光。
吩咐着众人将所有的东西又再轻点一次,确认无误之后,康宁炜看着身边神采奕奕的妻子,戏谑的笑道。
“看你,至于兴奋成这样么?”
康夫人将册子交给身边的管家婆子,斜了一眼自家相公,“那可不,妾身可是有五年都没有回过山西老家了,那几个小子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
说着,眼中竟是有了泪光。
听到远在本家的几个孩子,康宁炜亦是鼻头有些酸涩,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也不知道那几个混小子有没有想念过他们,一时之间,气氛有些低迷,让进来的康容熙莫名其妙。
“三叔,三婶,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初初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抹了抹眼角,康夫人立即笑道,“好,他们那边就牛叔一个劳力,
你叫上几个人,要是还没收拾好,就帮着收拾。然后再帮他们把东西给搬过来就是,晌午也别再家里吃了,叫上他们我们去馆子里。”
“好的,三婶,我这就去。”
来到隔壁,康容熙看到张初仪早已经收拾好了,也只不过有两个大包,东西并不多。
“初初,怎么就这么点东西?”
指着包裹,康容熙的表情很是困惑。
“两个小孩子能有多少东西?要是不够的话。你再帮着买就是,对了,这是他们的花销。你且收着。”
看着递过来的布袋,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轻,康容熙立即板了脸,“初初,你这是寒碜我么?他们到了我家。自有我照顾着,哪里还需要你的钱?”
张初仪浅笑,“我自是相信你会好好待他们,必定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是要是碰上什么年节的。还能让你出钱再让他们给送么? 我原想着给他们,但是他们年纪那么小,我哪里放心的下。所以就叫给你保管,他们要用的话,向你要就是了。你可切莫推辞,要是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那你让大娘保管不就行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她虽然是不介意。可是难保家中人多嘴杂,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伤了两个孩子的心就不好了。
可是为何不交给同行的孙大娘而要交给她呢?康容熙纳闷的问道。
张初仪无法,只得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康容熙这才了解。
“唉,大娘也是个固执的人哪,既然这样,那我就先收了,这些东西,我就让人给弄走了,快到晌午的时候,我派人来接你们,我们去外面馆子用膳。”
知道这是彼此的临别宴,张初仪并不反对,静静的凝立在堂前,看着康容熙带人将东西给搬走,心中轻叹。
终是到了曲终人散的这一刻。
临到晌午,看着康容熙派来相请的人,张初仪和着孙大娘,小哥俩来到了康府,和他们同行来到了无名酒楼。
康宁炜早就包下了最好的厢房,是以这**个人坐着倒也宽敞,又因着大家都是极其熟悉的,除了林少游和方怜儿有些不自在以外,其他倒也无事。
虽然心中非常不愿意和张初仪走在一起,方怜儿却也清楚这是什么场合,只得压下了眼中的不屑,含笑看着众人交谈。
目视着康容熙又夹了块肉放到张延龄的碗中,方怜儿心中冷笑,哼,对一个外人的弟弟倒是比那亲亲的兄弟还要亲,那女字究竟是灌了多少的**汤。
虽然方怜儿的眼神偶尔会有寒光闪过,林少游的态度也并不那么从容,可是,在其他人的眼中,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们目前只是发自内心和众人依依惜别。
“初仪,给,这东西日后就是你的了,好好保管就是。”
酒过三巡,康宁炜仍旧面不改色,显然是商场上经常历练的,又灌了一杯,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交给了张初仪。
张初仪打眼扫过,只看到了“卖身契”和“卫”,瞬间明了,这是那个首饰铺子的掌柜的卖身契,这样一来,他就完全是自己的人了。
眼中激动暗涌,她立即端起酒盅,直视着康宁炜,定定的说到,“伯父,初仪敬你!”
话落,酒盅见底。
“夫人,这两个小子就拜托你照顾了,要是犯了错,只管管教就是,千万别纵着他们的性子,老婆子在这里多谢了。”
拉着康夫人的手,孙大娘诚恳的托付。
“放心,嫂子放心,绝不会委屈了哥俩的。”康夫人很喜欢这两个父母双亡,却又乖巧懂事的孩子,自是一口答应。
林少游噙着浅笑,看着众人面上的离愁,心中也起了几分难过,再看到康宁炜将不知什么东西交给张初仪的时候,更是眯起了眼。
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离别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终于到了启程的时刻。
结了账,康宁炜领着众人出了无名酒楼直奔南边城门,行李队伍早已经是出了城,正在城外候着。
出示了路引,守门的军兵才放了众人出去。看着路边等候的队伍,将近三十个身体壮硕,一身劲装的镖师,每四五人围住一辆车子,又有三辆马车立在一旁,显然是为家眷们准备的。
康宁炜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几人抱拳,“诸位,今儿太阳大,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这就启程了。”
康夫人亦是开口,“老嫂子,初仪,还有少游,怜儿,你们都回去吧,别再送了。”
虽说已经知道了要分离,可是小哥俩此时却是紧紧的拽住了姐姐和孙大娘的裙角,满眼泪花。
张初仪亦是红了眼眶,弯下身,看着泫然欲泣的弟弟们,哽咽着开口,“鹤龄,延龄,路上要听康伯父,康伯母,还有容姐姐的话,不可任性,到了山西,对人要有礼貌,不能拉了功课,知道么?”
死死的咬住嘴唇,孙大娘好容易止住了嘴边的呜咽,亦是安慰着小哥俩。
康容熙走了过来,拉着张初仪的手,杏眼水光粼粼,“初初,你你多保重。”
望着她毕生的知己,张初仪扬起一抹浅笑,“容容,我当感谢上苍,此生能够让我认识你,得你一知己,终生无憾矣。”
只这一句,康容熙眼中的泪扑簌簌坠落,呜咽一声,猛地抱住了张初仪,抽泣出声。
“初初,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等着你来看我,等着你来接他们!”
如今的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有些相识的人,分别过后,终其一生亦是不曾相见。
是以,每一次的生离,几乎可以算是死离。
然而山西和京师距离并不远,往来却也并不遥远,可是看她们的模样,当真是死力一般,林少游十分不解。
随着康容熙的痛哭出声,一旁早已经忍不住的孙大娘亦是默默流泪,康夫人更是泪花横流,小哥俩更是一人抱住一个,哇哇大哭,哭号着他们不走,不去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