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佯装的怒气，却也让张瑗收回了手，凝望了他片刻，才开口，“老人家，我绝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辞，当真说不过去，我张瑗，谢您老人家赐食。”

说完深深一拜，随即转过了身，打开了袋子，拿出一个拳头大的馒头，掰下一块，和着嘴角的泪水，一同咽了下去。

视线越来越模糊，鼻头异常酸涩，手中的馒头依旧温热，浮起的白雾，让她看不清面前的火焰，朦朦胧胧一片。

她不知道，这个混迹在社会最低层的老人，求了多少人，才能换了钱，买来食物，跑了多少路，才能将这热气腾腾的馒头送来给他，可是她知道，就在她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是这个陌生的老人，这个潦倒的老乞丐，赠了她这世上极致的美味。

看着张瑗一小口，一小口，秀气的将馒头吃完，于老头欣慰的笑了。

“姑娘，看你这样，想来也是出身大家吧？”

将袋子收好，张瑗抬头望向于老头，细语回答，“老人家误会了，我家中也就是平常人家，哪里会是什么大家。”说着，往于老头身边挪了挪。

“可是，我看你的你的，嗯，就是，就是，哦，气度，就是气度，比我在城里见到那些富人家的小姐们都要好看。”

张瑗轻笑道，“老人家过奖了，我爹爹是太学的士子，娘亲也是平民女儿，小时候曾听爹爹讲过，当年娘亲梦见月亮入怀，就怀了我，我只说，等我以后梦见个太阳给他们讲。”

脑海顿时泛起了那些和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温馨的，平淡的，真实的回忆。

“还有这样的事情哪，啧啧，当真奇特，不过，看你一个小姑娘，竟能够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老叫花很佩服的紧！”于老头说着，翘起了大拇指，瞬间将张瑗从离愁中拉了回来。

有些不好意思，张瑗立即将话头转了开去，“老人家，您在城中，可有听到什么消息？尤其是官府的榜文，可有关于寻找失踪女子的消息？”

闻言，于老头拨了拨柴火，想了片刻，才回道，“抓江洋大盗的榜文倒是有，可是这失踪女子的榜文就没有了。”

小脸上布满了失望，张瑗神色失落，“这里竟然没有消息么？”

不忍心看到张瑗如此伤心，于老头说道，“姑娘，要不我再去看看？”说着就要起身。

张瑗立即拦住，开口道，“老人家，这里离杭州城有多远？”

重新坐下，于老头回道，“大概有个二十里的样子。”

“那老人家，您进出城门，可有人盘查？晚上可能在城里过夜？”

“我都在城里讨饭十几年了，那些守城门的，都知道我于老头，倒从未拦过我，过夜也可以，只要找到地方就行，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到他这么说，张瑗思量片刻，才缓缓说道，“老人家，请您带我一同去城里。”

“不行，你这么重的伤，走过去，只怕你的命都要丢了。”于老头儿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老人家，您听我说，第一，我要去城里，打听下有没有官府寻找我的消息，二来，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着实害怕，三，实在没有官府的消息，我要想办法通知家人，四，那些绑走我的人贩子，我也要打听下他们是不是还在追捕我，所以，我不能一个人呆在这里，请您带我一同去吧。”

听张瑗仔细分析，于老头逐渐有些认同，确实，留她一人在这里，指不定又遇见歹人再给掳了去，这可就是自己的罪孽了，大不了自己多讨些饭，让她好好休息就是了。

“好，我可以带你进城，但是，你要一切都听我的。”说完严肃的看着张瑗。

点了点头，张瑗坚定的应道，“好。”

于老头见状，将地上的火熄灭，从案桌底下，翻出了一件布满补丁的泛着油光的灰腻腻的棉袄，递给了张瑗，说道，“我也不叫你姑娘，就叫你阿瑗吧，这件棉衣虽说脏了些，却是暖和，你别嫌弃，穿上吧，你穿那样，出去了被冻着就不好了。”

看着于老头身上已经露出了棉絮的棉袄，再看看这件虽说脏，倒厚实的棉袄，张瑗的眼眶再一次湿润。

颤抖着双手，接过了棉衣，抖抖索索的穿在身上，张瑗言语哽咽 “谢谢，谢谢于爷爷。”

就在张瑗穿上棉袄的时候，于老头已经背过了身，此时听到她的话，深深的吸了口气，蹲下身，拍了拍身体。

“来，阿瑗，爷爷背你进城。”

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张瑗挪步到于老头身边，爬上了他佝偻的脊背，双手攀住了他的脖颈。

将她往上抬了抬，于老头走到门口，拿起了门边的木棍，跨过门槛，沐浴着外面灿烂的朝阳，一老一少相叠的身影，渐渐远离了这座四面清风，却充满着温暖的破败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