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里言的“簪子”自然是所谓的沈兮云的那一根,就是宫里头随处可见的、极普通的孔雀长羽白玉质地的那个。这段日子皇上可是把那簪子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儿、捏在手里以便时时赏看的。那簪子似乎已经与他的手指手心给长到了一处,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怎么……现下里却不见他再带着?这还真是委实奇怪,所以也不能怪我问得脱口。
不知哪一处香鼎里的沉水香在这个当口跟着“噼啪”打了个花结,还好没有幻灭,只不过一大截浓郁的香粉跟着涣散进了空气里,一时有些强烈扑鼻、又很催。情愫暗生。
他闻言,面上那痕深邃与殷切的神色忽而轮转成了轻快的笑意:“不需要了!”旋而探首微微,音色跟着温存生波,“有你就够了。”
我甫震。
我不明白皇上这是又起了什么心思,不明白他这又是巴巴的动了什么念头,居然不再以那簪子念着想着沈兮云,反倒“有我就够了”?这莫非是他觉得簪子原是哑物,解不得风情,不如对着我这个与兮云情比姐妹的阮妃睹物思人更耐他寻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被他这莫名的话句伴着如此温存生波的目光,给做弄的一头雾水难以清明。这时皇上正了正目色,抬手稳稳的搭在我纤纤的绡玉肩头,略蹙起了眉心:“安卿已经跟朕说了,那根簪子是爱妃的。”
“轰。”
我头脑又一轰鸣,感觉有一股力量正自我四肢百骸里一霎那流窜而出,把我整个身子全部的力量都抽离走了似的!我哄了骗了皇上这么久,他居然……
本就不算很是机变的脑海顿然就又沦成一片空白,旋即又变得又急又恼又羞又怯,双颊也一阵灼灼发热,该是有两片红云直扑面靥:“陛下都知道了。”不知当如何是好,干脆硬着头皮把头低下,吐了这徐徐缓缓的一句。
“是。”他应的风轻云淡,旋即抬手小心的捧起了我微垂的面靥。
我被他这温柔的禁锢做弄的不得不与他对视,而当我惶惶的眸色对上他这一双黑宝石般闪烁的辰目时,才忽而察觉这双目色里并没有丝毫当有着的不悦之色。
“爱妃可以告诉安卿,为什么不能告诉朕!”语气还是很轻,却明显比方才着重。他眉宇复聚,是掺了薄薄怨怪,却不是怨怪我欺了他,而是怨怪我可以告诉安总管却不能告诉他。
说起这个,其实本也不是我告诉安总管的,是他的安大总管告诉我的才对!
当初我见皇上闷闷不乐,便绞尽脑汁的思量忖度着一个可以开解他的法子,念起安总管在他身边伺候了这样久、且感情又甚是深笃,便主动去问了安总管。他告诉我“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便动了心思,顺手拔了发间饰着的一根簪子递给他,要他转呈给皇上,就说是兮云曾送于我的,这是兮云的簪子。
原就是这么件一来二去的事情,怎么这安总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再兜着这个不大不小、却关乎皇上心境的秘密,反倒就给说出来了呢!
念头一转,我知道安晴天这个人做事儿从来都很严谨,他既然这么做了那就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他也决计是不会加害我的,即便这一阵子一直都被我那么那么的伤害着。
“臣妾知罪。”我昙唇微抿,旋即又对着陛下欠了个身就欲跪落,“但臣妾只想让皇上好。”我没说假话,我是希望他好的,与公与私都希望。
“爱妃……”
他扶着我肩膀的双手忽一用力,这力道无形的匡扶着我不让我落身下跪。我微一恍惚,旋即抬了微垂的眼睑再去顾他,见他笑的如沐春风般清新熏醉。
他看定我,瞳孔跌宕深情如许:“那根簪子朕会好好珍藏。”复一停顿,紧跟着万般皆放般的长长一释然,“是朕错了!身边美玉明珠在侧,却不懂得珍惜……怜取眼前人这么一个浅显直白的道理,朕却时至如今才清醒的后知后觉!”旋而一运力道,扶着我的肩膀往他怀抱里实实的一靠,“扶摇,是朕不好,朕辜负了你这么久。”
这么颇为意外的相拥来得猝不及防,我的银牙犀齿磕碰在柔软的唇瓣上,柔软唇瓣又随着颠簸而磕碰在他明黄色绣山火图腾的衣袍上。予其说是“喜”,倒不如一个“大惊”来的实在!
人是最经不得言语蹿动的,我不知道安侍卫是择了一个怎样恰到好处的时机拆穿了玉簪的善意谎言,但他拆穿的颇为有心,他打破了皇上固守着的虚幻的囹圄,使皇上看清了我付诸在他身上的脉脉关切,我对他一直以来经久以持着的、细致入微的好……也唤起了皇上对我的感念之心,以及怜惜之情。
皇上他懂得珍惜便足够了,爱与不爱、更爱谁一点儿谁在他心里的位置更重一些,委实没有计较这些的重要性,委实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亦或者说根本从来就没有重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