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看着中规中矩跪在自己脚下颤抖的男子,并没有叫他起来,只是跟亦风身后的小柳和蔼道,“小柳,你先去帮我屋里小厮们一块打扫下院子,他们人手可能不够。我想单独与你家公子聊聊,暂时不用你伺候了。你跟了这位公子也有段时日了,许久没回正院了吧,一会得了空,帮他们去看看给家主做的药膳,你先下罢。”
小柳心里也有些担心,不过想着正夫大人对下人都一向善待,应该不会为难这位让人心疼的公子吧,遂回头看了看亦风向院子里走去。
“抬起头来,给我瞧瞧。”小柳走后,陈嘉放下手中的花草,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眉眼柔顺的男子,说着亦风听话的抬起头。
他看着眼前的男子,几十年来他自信也是阅人不少,不过这个男子确是很美,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一双本该流盼的明眸,现下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陈嘉心中暗道,不外乎自己那原来心高气傲的女儿,会看上他。若不是此刻卑微的跪与地下,倒颇有几番潇洒飘逸,仙落凡尘般俊逸的神采。只是他眼眸中透着尽是哀伤,消瘦而颤抖的身子没有了绰约的风姿,让他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阴影中。
“你叫亦风?”陈氏问道。
“是……”亦风规规矩矩道。
“可有姓氏?”依旧语气平平。
“没有。”亦风心下凄凉道。
“怎么这般没规矩,知道自己的出身,都不叫声主子么。”突然的,陈氏冷厉的反问道。
“亦风知错,求正夫大人责罚。”亦风吓得忙低头认错。
陈氏心中明白这男子身份实在低微,决计进不了苏家的大门,苏纯宠他也就罢了,他确实有着资本,可是他却教唆着他的女儿,那样对自己的正夫,竟不与他同房。他话语中温顺中透着谨小慎微,不像那种贪图他苏家富贵,一心攀高枝的男子,他为何会这样做?他也知道沦落风尘的妓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从良,嫁个好人家,他一早就知道这男人定是受了不少苦,心中恻隐,才由着苏纯宠他,没怎么阻拦。可他若是心里想着这苏纯的正夫之位,还用风尘中那些个肮脏的手段害人,那自己作为这苏家的主夫,就断然不能袖手旁观,不仅如此,他还定要严惩这种人。
“知错?你倒说说你错在哪?”陈氏看着他心下又气道。
“……”亦风愣了愣,没说出话来。
“你勾引纯儿,让她将你从青楼带回来,百般宠溺几日也就罢了,我们苏家还养得起一个小侍。谁知道你用什么法子使得纯儿独宠你,连刚娶得正夫都不顾了,日日去别院找你,为了你还顶撞与我。你倒说说我那你该如何?”
“奴……”亦风跪在地上,到嘴边的解释,可还是什么都没敢说。他知道这时候为自己辩解也不会有用。
“你去那边太阳下跪着罢,没我的吩咐,不准起来。”说着指了指那个外人见不着的地方。
陈嘉瞧着亦风还算乖顺,心里的火也消了不少,只想着今日小惩大诫,给他敲个警钟,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并不知道亦风腿上本就有伤没好,正常走路都会很疼,更别说罚跪了,平日苏纯都舍不得让他多走动,更别说要久跪在艳阳下了。
“是,谢过正夫大人轻罚。”亦风握成拳的手,在身体两侧止不住颤抖,他想这苏纯亲手为自己在腿上上的药,想来又白白浪费了。
“我就不找人看着你了,若是偷懒……你心里有数…”陈嘉硬声道。
亦风咬着唇,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大家府里,自然不会像琼林楼那样,明目张胆的有专门惩罚人的地方,但私下里折磨人的法子也不会少了去,眼下主夫大人已经对自己心存了芥蒂,怕是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吧。
经历多年的折磨,他身子本来就虚,这些日子苏纯想了各种办法帮他补身子,都没有什么大起色。今日就这么跪在烈日下,没多久,他就开始发昏了,腿上传来阵阵剧痛,使他没有昏厥过去,只是身上冷汗涔涔,衣服犹如浸透一般,前襟湿湿的贴在身上,他攥成拳的双手,指甲已经嵌进肉里,此刻他张开手掌,手心必会有朵血色的花。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晕过去,不然主夫大人不知道会怎样对他。若单单是折磨自己也就罢了,倘若连累了爹爹,那该怎么好……
日头落了,陈嘉才再次来到院中,远远看着仍跪在青石地上的亦风,暗暗点了点头,四个时辰他还能跪在那里,骨子里还算坚毅。
待他走近,才看见亦风撑着地的双臂,已经抖得很厉害了。脸色苍白尽是痛苦无助的表情,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好似随时会昏厥过去。一双撑着地的纤手,骨节清白,指甲里掺杂着血色的泥土。
陈嘉有些疑惑,他不是傻子,他记得自己只是让亦风跪在那里,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亦风不该露出这幅摸样。难道这中间有什么问题,还是他故意这样让自己看?
“你起来吧,跟离洛去屋里梳洗一下,回你的别院休息吧,今日之事,你该明白要怎么办。”陈嘉看着这般的亦风心也软了。
“谢,谢谢……主夫,大人……”亦风咬着牙,压住□,恭敬道。
看着亦风许久未动,陈嘉问道,“怎么,不愿意起来?还是要我扶你不成?”
“亦风,不敢……”说罢,一点点尝试站着起来,此时本就有伤的腿,早已酸软不堪,他刚刚着力的腿一软,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陈嘉身边的小厮离洛一个箭步冲上去,才将亦风扶稳,“你扶他进屋罢。”,陈嘉叹了口气对离洛道。
话音才落,离洛明显感到依在他身上的人,才松了口气,只是这抖个不停的男人,仿佛把所有力量全压在他身上了。
看着离洛扶着一瘸一拐的亦风,陈嘉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亦风只是因为跪久了,才会这样的。
离洛为亦风换了衣衫,在温水里绞了帕子,帮他擦净脸上的灰尘,看见他指尖和手心的血迹,也没多话,只那帕子轻轻沾了温水帮他擦净。这才引了亦风去外室,才刚出来,就看见小柳急切的在那踱着步子。
“公子,您可算出来了?主夫大人叫你去做什么了?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小柳想着这公子一去竟这么久没回来,心急的问道。
“放肆,主夫大人找他问个话,也是你等能议论的?你们现在可以走了。”离洛怒骂道。
“小柳,没事的,正夫大人只是叫我过去,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们聊了许久,主夫大人还留了我用午膳……”
“只是这样吗?”小柳将信将疑,从离洛手里接过亦风,扶他回别院。
才出陈氏的院子没多远,亦风的腿就站不稳了,“小柳,我们歇会好不好?”
“公子,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小柳察觉到亦风腿上的不适,着急的问道。
“没有,只是我的腿伤犯了,你别想太多了。”亦风忍着痛将这一句话说的平静无澜,就好像腿上的伤痛不是自己的一般。
“公子,我明白了,我扶您到花池边歇会吧。”小柳看着亦风脸色,也没敢再多问,就相信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