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易小楼从东风会所走后,他只同意明哲对伤口进行简单处理,但实质上,他伤处的骨节已经发炎,还须及时手术治疗。
他摇摇头,长叹着从她手中接过那个本不讨人喜欢的手杖,“去明哲那儿给我拿点儿药吧,我现在不想手术。”
“为什么!”她不解,厉声问他,声音里已然夹杂了怒气。他受伤是多大的事儿,男人怎么都这幅样子,天都塌下来了还泰然自若,“上次北棠的伤就是因为治疗不及时,整段小趾骨都截了,少爷你早就知道不是吗,为什么还不肯听明哲吩咐!”
说到北棠,她眸中有泪水迅速凝聚,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北棠也不会负伤,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伤重的她,北棠的小趾骨也不会发炎,更不会被截。
白东风拍拍她的肩,“北棠是心甘情愿的,他爱你,在他心里你的命比他的命贵重的多。”
语毕他笑了,明明很轻松的一笑,却藏着那么多的酸涩,薄唇张了张,不想说的话却终究还是说了,“你知道,小楼就要嫁人了,婚礼我是一定要去的,她结婚是大日子,我不想坐在轮椅上破坏气氛。”
落地窗外的霓虹明媚非常,而此刻白东风的脸却笼罩着一层灰色,心有千言万语,能说出来的,却只有那一句。
银狐眼眶微湿,“那也不能耽搁了自己病情,少爷您肩上扛着数以万计的人的生死存亡,老爷把您交给我和北棠,如若您有任何闪失,我们都逃不掉惩罚。”旁人的生死,亦或是她和北棠受罚,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少爷不能这么委屈自己。
他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他们看了都心疼。
白东风低叹一声,“别这么感性,死里逃生过无数次的人,多活一秒都是赚来的,我此刻还在活着,你们应当开心才是。”
婚期将近,易小楼与叶青青忙前忙后,叶承颢反而闲了下来,靠在沙发上看着两个姑娘布置新房,他微微勾着唇,眸中有幸福,也有顾虑。
“哥,快过来帮忙,我都快累死了。”叶青青嘟着嘴抱怨。
叶承颢起身揉揉她的头发,“好了,青青你先出去,我和你小楼姐有话说。”
叶青青撇撇嘴,乖巧的出门去,独留两个人在房间里。
易小楼一脸疑问的看着他,他轻叹一声,拥她入怀,“这次结婚,我不想打扰我母亲在老家清静,所以就不请她来了,我父亲你也知道,他和……他们去了巴黎,希望你不要介意。”
双亲健在,却不能参与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好几天,终于还是跟她解释了。
易小楼敛眉,“没关系的,我理解。”
听舅妈含含糊糊的提过,叶夫人是个极注重名声的女人,虽然丈夫在外偷换,这么多年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离婚,一人独居在老家的江南小镇。
一个如此注重名声的女人,怎么可能接受她这样的儿媳妇,叶承颢嘴上说是不想打扰他母亲清静,其实是怕遭到反对吧,毕竟她与白东风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他母亲想不知道都难。
“你不舒服吗?先休息吧,叫青青自己弄就好了。”他拉着她的手叫她坐下来。
她摇摇头,浅笑道,“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必了。”
“如果你觉得和我一起不方便,可以叫青青陪你。”
“我想自己出去。”
“好,开车慢点,过两天就要当新娘了。”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将她送到门口。
易小楼驱车在易州市转了好几圈,从早晨一直转悠到半下午,她转过易州湾,转过航空站,转过水上公园,转过电影院,却始终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些疼。终于还是走上了通往城南教堂的路,曾经在这条路上,她抱着要一生幸福的心,毅然嫁给白东风,可是母亲和白敬先的事情让她震惊,无法接受。
她一生所有的幸福,就在她心中充满甜蜜的时候轰然从万丈深渊坠落,摔的粉碎。
如今记忆里那些能拼凑起来的,不过是甜蜜边缘苦涩的疼痛。
城南教堂比较小,这些年近乎荒废了,平日里很少有人来。
院子里的参天古树越长越高,硕大的荫凉将教堂的主体建筑遮住,丝丝缕缕的光线从树叶之间投下来,落在肩膀上,细细碎碎的温暖,就像……
就像那人曾经紧握着她肩膀的双手。
她禁不住往里走了几步,大门微微开着,里面传出钢琴声,是曾经他手把手教她的曲子。
那首曲子她曾经学了千万遍,无论如何都学不会,那时他还点着她的鼻子嘲笑她笨,她就窝在他怀里,笑的狡黠而天真,“为了显示你聪明,我就笨一下好了。”
循着琴声,她轻手轻脚站在门外,透过缝隙往里望去。
一身纯白色西装,许久未修剪长过显得略长的头发,青青的胡茬,脸庞瘦削棱角分明,明晃晃的手杖靠在钢琴上,深邃的双眸中满是听天由命的无力感。
阳光从窗户上落进去,亲吻他的侧脸上,那些记忆里的温暖便如同刀刃一般,瞬间涌上心头,割的他皱起了眉头。
纵是这样颓废的白东风,也高贵的叫人不敢逼视。
他手上仍旧戴着那枚不值钱的戒指,修长的指每一次落在琴键上都沉重无比,空洞的眼神不知道飘向了哪里,伴随指尖颤动流淌而出的是那首他最爱的曲子。
为什么会来这里呢?不知道,过几天就是小楼的婚礼了。
他想起她曾经一身白纱满脸幸福的走向她,就在他以为终于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终生幸福时,却遭遇了那样致命的一击。
他的小楼走了,他的孩子没了,他的人生,也黯淡了。
正在弹奏着的手指戛然停下,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弯下来,他疲惫的趴在钢琴上,像个痛苦却无法言说的孩子。
光影随着树叶颤动细细碎碎的左摇右摆,像在安慰他的心伤似的。
易小楼转身欲走,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双手往前一伸,教堂的门便大开。
白东风坐直身子,眯眸向外望去,艳阳之下,他的小楼一身白色长裙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就像当年一样。
那时她微笑着跑过来亲吻他的唇,口中还说着家延你的嘴唇真漂亮,钢琴也弹得好听。
他不知道嘴唇漂亮跟钢琴弹的好听有什么关系,只能宠溺的对她笑了,拉她过来在他身侧坐下,握着她细嫩的手教她弹他刚刚弹过的曲子。
那时候可真是快乐无忧啊,可是那些时光那些爱,怎么一去不返了呢!
他望着刺目的艳阳,也望着门口站立着的姑娘,终究是轻笑着开口,“你来了。”
终于来了,他已经等了一整个日夜,同一首曲子,无限单曲循环。
手指都累的弯不起来了,他梦中的姑娘怎么还没来呢?他几乎要绝望了,几乎觉得她不会来了,她终于还是来了。
他费力的勾起唇,对她浅笑,他希望她能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而她却只是仓皇转身,抬步就往外跑去。
他亦起身,不顾身体僵硬左腿剧痛,大步大步的往前追。
喘着息抓到她时她显得很无措,边往后退边用那双他曾经爱极了的柔软双唇吐出风刀霜剑一样残忍的话语来,“三哥,我和叶承颢打算在这里结婚。”
他愣住,轻笑,脸色瞬间苍白到毫无血色,“这里吗……很好!”
确实很好,这里是他们约定成婚的地方,而今她是新娘,新郎却不是他。
“所以呢?”他耸耸肩对她发出疑问,她久久不答他又笑了,眸中亮闪闪的,“所以你是来看场地的是吗?”
她点点头,推开他“是的,我现在已经看完了,再见!”
她跳上车,不让自己再有丝毫后悔了心软,踩住油门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