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雅仍旧是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没有出声。
明峙渊松开了邵菡卿的手,在原地站好后双膝而跪,将龙舌轻放在了一旁,正对着空灵谷人,一拜、二拜、三拜,无比恭敬地对着他叩了三个响头,沉闷的磕头声在山洞中隐隐回响。
“倘若日后有需要我明峙渊之处,上天入地在所不辞……师父……保重……”
明峙渊强忍着内心的苦涩,略带哽咽地把这句话给说完,正要伸手去拿龙舌,倏忽想起了这剑本就是属于空灵谷,自己既已被逐出师门,则此剑亦不该带走。正踟蹰间,忽闻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嗓音,“我既已将龙舌赠你,那它便是属于你的。你拿走吧,我已无需此剑。”
明峙渊只觉喉头一哽,几欲要涌出泪来,心口上仿佛压了千斤巨石一般让他喘不过气。他紧紧执起龙舌站起身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明峙渊默默地望了一眼站在他跟前,自始至终都未回头的尊师,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拉起邵菡卿,步履沉重地走出了这个山洞。
此时的洞穴中唯独剩了风行雅一人,就那样负手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一滴水珠从洞顶中的石尖上坠落而下,正巧滑进了墨衫老者的衣领,他略微一颤,这方缓缓睁开了双目,久未跌宕的心绪在这刻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依旧是淡漠如初的神情,然而眸低却是隐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哀痛。
“孽缘……一切都是孽……”风行雅抬起头长叹了一声,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而后他敛回神思,忽然走近了左前方的一面石壁跟前,看着石壁上的那些字符画,手指在其上轻轻来回触摸着,神色有些恍惚,动了动唇,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风行雅骤然将手抽回,转身拂袖走了出去,在距那个山洞大约有三丈之远时停下,抬掌聚气对着身后猛然一挥,“轰”地几声连响,本就不大的山洞在刹那间便是全部倾塌而下,四周沙石飞扬,掀起了一片尘土在竹林间飘飞。
空灵谷人回过身来,沉默地注视着那处地方良久,最后无声地长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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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峙渊与邵菡卿同乘一匹马自空灵谷中缓缓而出,二人在这一路上皆是沉默不语,气氛很是压抑。
邵菡卿坐在前面的位置,双手一直紧紧揪着下|身的裙摆,想说些什么来宽慰一下明峙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几次都是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难受得用贝齿咬着下唇,似乎唯有这样方能止住她几欲涌出的泪水。
“别咬了,当心把嘴唇咬破。”身后的男子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地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然而嗓音却是沉沉的,毫无半点精神。邵菡卿知道他是在强制压抑着自己,更是难受得一言不吭。
明峙渊见她一言不发,轻轻叹了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缰绳踱到了路边,对坐在马上的女子伸出了手去,“我们休息一下吧。”
邵菡卿点头,扶住明峙渊的手翻身下马,而后便兀自坐在了旁边的一块青岩上。
空灵谷四周方圆数里之内都是栽植以翠竹,放眼望去是成片的碧绿竹海,在清风的拂吻下好似水波一般潺潺流动着,发出了沙沙的悦耳轻响。
明峙渊把缰绳拴在了一根竹竿上,从马鞍旁的包囊里取出了竹水筒,先递给了身旁的女子,女子摇摇头没有接,他也不多言,便仰头自个儿饮了起来。解了渴后他便沉默地转头望向竹林的深处,面上毫无任何颜色,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没有人说话,唯有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声在耳边不断回旋。
像这样沉寂下去的感觉非常地不好受,明峙渊知道,想随意聊点儿什么缓和一下氛围,却是无话可说。
“夫君……”半刻之后,终是邵菡卿打破了这种沉默,她轻声开口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素衫男子垂下头沉吟了片刻,而后缓缓出声:“明颢山庄,我们的家。”此刻的他嗓音沉沉的,不温不冷,听起来依旧有些隐隐的压抑。空灵谷是他的第二个家,如今的他已被逐出师门,眼下唯一可去的地方便只余下明颢山庄了。
“明颢山庄……”邵菡卿望向远方,略带恍惚地喃喃念着这几个字。
“怎么了?”见女子忽然露出了这副神情,明峙渊有些紧张地开口,“你记得明颢山庄么?”
“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有些耳熟……”邵菡卿摇头。
明峙渊微皱双眉注视着她半晌,而后道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那你为何竟会记得我?”明峙渊顿了顿,继而往前靠近了一些距离,目光灼灼,“小菡,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从前了?”
邵菡卿与明峙渊双双对视着,神情在这一时间变得有些迷离,她轻声呢喃着,好似梦中呓语一般,“我也不知道……最近我的脑子里总是会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感觉很混乱……一旦我用力地去想,脑袋就会很痛很痛,好像……是有什么在阻止着我……阻止我想起过去的一切……”
明峙渊默默地听着,此时的他其实很矛盾,既希望邵菡卿能够回忆起过去的一切,毕竟他们之间有着十余年青梅竹马的感情,他不想这些在邵菡卿的心中就此消逝不再;而另一方面他又希望邵菡卿能够忘记过去,忘记曾经所有不美好的回忆,与他重新开始。
明峙渊强忍着内心忐忑不安的心绪,轻声询问道:“那你可有想起什么来了?”
邵菡卿并没有依明峙渊所愿而忆起了他们彼此间的往事,她遥遥望着远方,眼神飘忽不定,仿佛那些画面此刻又再度浮上了她的脑海之中,眸底晕开了一层薄雾,她徐徐开口而道:“这些天我总是梦到同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的莲花和白烟,而我就站在这中间……我还隐约看见了一个黑影,他说他找了我很久很久,似乎是叫什么炎……”
“魑炎?!”明峙渊下意识地脱口呼出,满脸震惊地望着跟前的女子。一时间似乎有些失控,他顿了顿,霍地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了邵菡卿的双肩,眼中所透射而出的精芒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凉,“为什么?一直以来都爱着你,守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你为什么会梦到他?他不过是你名义上的丈夫,并不是真正的爱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你携手共度余生的人,就只有我明峙渊!”
此时的素衫男子已是情难自控,向来都对邵菡卿无比温柔的他,今日居然会朝她吼了起来,抓着女子双肩的手有些颤抖,他想不通,邵菡卿和那该死的魑炎究竟有着什么关系?!
他突然想起了那夜在垣市后山上所发生的那一幕,邵菡卿的侍婢小颜不知为何竟会变作妖孽,而她口中所提到的,与魑炎有着相同面孔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倘若邵菡卿与魑炎的确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关联,那在邵菡卿逃离幻溟宫之后那人为何不去寻她?而且最近江湖上的传言,幻溟宫突然在西域一夜消失,又是作何解释呢?
一时间所有的疑团全都蜂拥而至,明峙渊只觉心乱如麻,脑中一片混沌。
“魑炎……?”粉衣女子有些茫然地嗫嚅着这两个字眼,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明峙渊的异样反应。她神色恍惚,目光遥望着远方。对于这个名字,她似乎有些印象,却是什么都无法忆起。
明峙渊见她还在提那人的名字,心中一股无名业火陡然升起,正要发作,却在眼角余光处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白色身影。他倏忽一顿,迟疑着将目光移了过去仔细认看,紧接着明峙渊的脸色陡然一变,扶着邵菡卿双肩的手也忍不住颤了一下。
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比邵菡卿更为重要,让他的注意力只瞬间便完全转移到了那人的身上,无暇再去顾及邵菡卿此时心里所想之人究竟为谁。
但见素衫男子面色苍白地望着侧前方那个逐渐走近的人影,嘴唇微微翕合着,隔了好久才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了那三个字:
“南宫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