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吩咐司机将车开去老街。老街位于城南郊区，是我和霖枫的老家，当年贺霖枫住在老街街尾的小山坡上，而我家在街头，两家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为什么去老街？难道要回忆过往谈贺霖枫的事情，这么大的架势，让我又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车停在了老街入口，我放眼看去，惊得目瞪口呆，老街正在拆迁，房屋断壁残垣，地面坑洼泥泞。如今县城在大改建，公路要拓宽，车站往外迁了十公里，到处动土施工围建新区，老街这边也被划入了改建范围。目前老街只拆到一半，后面的房屋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贺叔叔沿着旧路往里走去，我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偶尔朝两边望一眼，寻找以前街道的痕迹。

“小不点还记得这里吗？”

我矮声说道：“记得。这条街被我和贺霖枫跑了无数次……我记得贺叔叔还在那棵大榕树上给我们绑了个秋千，我和霖枫玩得不亦乐乎……”

他笑了笑，看向那棵榕树，鹰一般的黑眸收起来锐利，渐渐泛出回忆的漩涡。“以前没创业的时候，还有时间陪陪你们，后来一忙起来，就没个准数了……”他走向那棵榕树，我迟疑着跟了过去，想起管家阿姨说的那些话，不免唏嘘道：“贺叔叔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成就越大，付出的辛劳也越大，听贺霖枫说，有段时间叔叔忙起来半年都没时间回家……”

他眸色沉了沉，看向我，银丝镜框反射出夕阳的红色。“是啊，忙起来就顾着他们了，枫枫总怪我没时间陪他，他母亲也是……”他感叹道：“人总是不满足，没钱的时候，总羡慕别人有钱，有钱的时候，又羡慕别人有时间陪妻儿……”

我一时哑然，这样的话题，我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沉默片刻，贺叔叔指了指远处一户拆迁到一半的房屋，屋子里的家具还没搬，屋外的墙上用鲜红的大字写着抵制拆迁等话语，最醒目的是“是谁让我无路可走”八个大字。

“这家钉子户的户主叫姚铁文，前几天和拆迁队人员发生冲突，拆迁队三人被捅伤，他自己也受了重伤，昨天在医院……死了。”

我惊了惊，这事儿好像听爸妈提起了，这户人家是后来搬来老街的，我们不认识。

贺叔叔继续说道：“他有两个孩子，还有三位老人……他这一死，孩子老□子都没了依靠。”

我的心沉了沉，没想到在这样的和平年代，还会发生如此血腥暴力的事情……可是，贺叔叔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他面上镀上了阴云，声音低沉道：“这个社会，永远是肉弱强食的社会……你不够强大，就会被人欺压□，连带着，你的孩子和父母，也要跟着你受苦。”

我默了一默，隐约感觉出他要说什么了……

“叔叔的父母，当年也是因为几寸田地的事情和镇政府发生冲突，结果父母接连惨死，那时，叔叔才十三岁……”

我猝然怔住，不曾想到，贺叔叔经历过如此惨痛的童年……

他声音冷然：“叔叔不想受制于人，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受苦受难，所以叔叔才会一心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如果叔叔没有离开老街，也许今天会像姚铁文一样，为了自己一小方房屋，与政府和有钱人作对，这种生活，可怜又可悲。”

我：“……”

静默了良久，贺叔叔疏开了表情，放缓了语气：“叔叔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摇了摇头：“课本里的知识，永远囊括不了现实生活。叔叔给我上了一堂课，发人省醒的课。”

他露出淡淡的笑容：“老宛将你宝贝似的养着，一定不会跟你说这些残酷的事情吧。”

“他只要我好好读书，结果，把我养成了书呆子。对比之下，贺霖枫跟着叔叔在外面闯荡，见识广博，样样精通，他的才华，令我们折服和赞叹。”

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我没能照顾好他，令他自暴自弃，堕落了很久……”

我微微怔住，他转眸看向我，眼里闪动慈祥的笑意：“叔叔找你，是想谢谢你。多亏你的帮助，他才悬崖勒马，浪子回头。”

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码得好艰难啊，见家长是件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