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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他曾经言不由衷,做过很多不得以的决定。他欺瞒过我,他的身份与我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甚至在我被掳的时候,他不得不顾全大局,抛弃我一路东逃。
尽管这样。
这一刻,我完全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有他的使命。他身上所背系的,并不是他一人之事,更不是他一个人的荣耀。就算他喜欢我,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在大局与私情之间做一个选择。就是这样,他能为我做到四分的,他已经拼尽了全力做到了五分,哪怕做出来的会是不理智甚至是愚蠢的事,就如现在。
战场中,冲入夏军军阵的死士又多了数批,数批人舍了命地往王爷所处的方位冲刺,然而就算不是在夏军包围的核心地带,他们的冲刺仍是一次又一次被敌军冲散,与王爷所处的位置虽仅余十数步开外,却始终无法汇合。
而王爷虽仍是持了枪,负隅顽抗,但谁都看得出,败绩已定。
庞青驰马来到夏帝驾前,眼里不掩饰一抹惊奇之色。笑声啧啧道:“想不到素来沉稳,老谋深算的六王爷今日竟做了此等猪油蒙了心的事。果然是情令智昏么,好感人肺腑呐——放箭诛杀之么,陛下?”
夏帝冷笑,下令生擒。
我合了眼,不忍再看。
然而就在此时,我听到一种诡异的犹如箭矢飞驰划过的破空声以极快的速度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催人耳膜的爆破声。我猛睁开眼,看到原本对准王爷的弓箭包围圈里爆开一团烟雾,接连而来的,又是二声爆破,谁也不知道这突然爆开的烟雾是什么情况,如此一来,夏军阵营顿时乱了。
救主的死士终于趁着这个混乱的当口,成功地赶到了王爷身边,重重巨盾,将他护在了中心。
与此同时,晋军阵营方向传来了诡异的轰鸣声。
一队晋军护着一只青辕战车,由三只野牛形状、牛肚中空燃烧着猎猎火焰的火车开路,一路驱入夏军阵营。
牛状火车烈火煎油,其势甚猛,来不及闪避的夏军无不给烫个衣焦发赤,嗷嗷痛呼。一时间竟给这队人马冲入数丈。此时夏军阵营中随处有断茅焦旗,死尸横躺,火苗伸吞之处,黑烟阵起,然而就是这一片狼籍与人山人海,我还是毫不费力便看到了战车上方的男子。
清癯的灰衣,鬓边犹有星发,恶鬼面罩。
他站于战车之中,身姿笔挺如松。
只此一眼,便令我如遭雷殛。
那是我的遂章哥哥。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挪动,这个时候,我所想到的,就是如何使身体凑近一些,看得清楚一些。
团金龙的云靴狠狠踩按住了我的背,我徒劳地张了张嘴,想叫出什么,想笑,然而渲泄而出的却是眼泪。
我看到稳稳驱前的遂章哥哥,在狼烟喧嚣,箭弩乱发的战场上无畏无惧,在数万敌军的注视中清晰说出:夏王,将我的妹妹交出来。
夏帝狞笑:“阶下之囚,你妹妹便在此处,你敢硬闖吗?”
他话音一落,对面阵营的小方阵潮水一般分作两旁,从中间又推出一只斗状青铜牛车来。那战车未点火,中间似缚有一人。因奔跑速度太快,依稀只能看到一点明黄,那象征着尊贵身份的颜色让人立即想到了夏国被掳的质子。原本懒散蛰伏于战车的夏帝几乎立即就直起了背。
然而连串的变化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时机。
不过眨眼工夫,火牛战车已经冲至夏军阵前,很多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一点急如流星的箭矢也尾追而至,直直射入战车斗槽之中。只听“逢”的一声巨响,火箭点燃斗槽里淋满的沥青,瞬间火药暴破,情状如地动山摇一般,将那点明黄炸成灰飞烟灭。
激风扑面,一层粉末覆面而来。
没有血腥气,被炸开的,显然是泥塑的假人。夏帝直起的后背顿时一瘫。
此人虽是一代枭雄,心肠狠辣,但毕竟父子连心,方才一刹那,他定是错以为被炸的是自己的皇子,心神不免为之一夺。待回过神,气势已然输了一筹。
硝烟四起中,我的遂章哥哥将手中的弓弩往战车之下副将一丢,平稳冷静的声音,似乎再大的风吹雨急,也撼动不了一丝波澜。
“陛下再不交出人质,下一回,炸的便不是这泥胎塑像!”他道:“局时二位小皇子便是因你而死!有这数万只眼看着,这悠悠之口,陛下莫要一意孤行,教那天下人耻笑,堂堂一国之君,连两名皇子也保不住!”
这一记敲山震虎,夏军的士气大溃。
夏帝终于应允,明日此时,交换人质。
撤军回至营帐之中,夏帝回来踱步,面色铁青。
本来,鲜少有人如此,明目张胆胁迫于他。
皇帝震怒,随军的臣子唯唯呐呐守在大帐之下,一旁的太医也不敢近前。所有人的眼光不约而同看向立于群臣之首的一品大员——正是夏帝的股肱之臣,庞青之父庞相。
庞相道:“明日交换人质之事,便由臣的青儿前往交接。二位殿下乃万金之体,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再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