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律愣愣的望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女子,她刚刚用力咬下一口那明显已经发黄发馊的窝头,然后又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菜汤喝下一大口。
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一到冬天要穿厚厚的锦绣棉服,恨不得把身子都藏在棉被里面的那个怕冷的小女孩吗?
这还是那个在帝都一天换三套新衣服甚至连佩剑都要一天三换的那个娇贵武状元吗?
这还是那个挑剔他府里的厨子,说鱼肉不鲜羊肉不肥的刁蛮将军吗?
这还是那个连喝药也要吃很多蜜饯,总是叫嚷着说蜜饯不够甜的怕苦的柔弱女子吗?
他曾经见识过枫小冬的很多面,冷酷的,严肃的,嬉闹的,娇气的,可爱的,男装或者女装,走路或者骑马,所有她的样子都光鲜亮丽。
洛律从来没有想过枫小冬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狼狈不堪,大口喝着看不清楚内容的腥咸菜汤,大口咬着已经发馊的窝头,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洛律瞪着她,一双浓黑的眸子里却不自觉地盈满了泪水,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预想到的怒骂并没有响起,枫小冬怪的抬起头,雪亮的眸子对洛律气急败坏的表情。果然,他最擅长的是这种愤怒的表情,像是一只被激怒的老虎,但是枫小冬一点也不怕,她习惯了。
“律王爷,有事直说吧,我有点忙。”枫小冬放下碗,嘴里咀嚼着最后一口窝头,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
“你,吃这种东西?”洛律眉头紧皱。
枫小冬愕然。她低头看看碗里还剩下的小半碗菜汤,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洛律的质问内容,这位骄傲的女将军眼眶一下子红了。
原来,即使是在这么讨厌自己的情况下,他依然还是会关心自己的吧。一瞬间时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百花楼二楼的雅间里,小小的女孩一身落魄倒在地,双手双脚都瘫软的提不起力气,只好那么软软的跪趴在地。那样艰难的,屈辱的,强忍着。然后衣着华丽的少年像天神一样出现,向她伸出一只手,温柔的对她说:“跟我走吧。”
大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关心过自己了?
“枫将军?”洛律疑惑的看着一直不抬头的枫小冬,不知不觉口气已经平静下来。
枫小冬努力闭了闭眼,让差点脱眶而出的泪水一点一点的重新融入那双漂亮的乌黑眼眸,再睁开,她依然是那个说一不二叱咤风云的枫小冬少将。
“律王爷还有事吗?”枫小冬说话很有礼貌,但是更有冰冷的疏离感,那是一种完全拒人千里的腔调,让洛律心口一滞。
枫小冬眼神在桌案貌似无意的扫了一下,桌案还摆着很多未处理的事务,堆在那只盛满菜汤的脏兮兮的小碗旁边,等待枫小冬一一批示。
换句话说是,律王爷,没事的话你可以回你的帐篷里好好呆着了,老娘这里还忙得很呢。
洛律的眼眸暗了暗,想说出口的关心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很清楚,造成枫小冬现在处境的,虽然他不是主导,但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是他的狠心和怀疑猜忌让这样一个柔弱的、年仅十八岁的少女被迫从锦衣玉食的帝都离开,来到这充斥着男人的军营,每天吃这些帝都的狗都不会闻一下的所谓食物,用她瘦弱的肩膀苦苦撑着岌岌可危的轩辕边关。那个一天不洗澡急的跳脚的她,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生活呢?
“律王爷。”枫小冬的声音很轻,也很平淡。没有询问洛律为什么沉默,也没有不耐烦,是很淡、很礼貌的提醒他一下,律王爷,这个时间这个场合,好像不太适合你在这里发呆吧……如果您有什么心事的话,您回您自己的帐篷里去思考好不好呢?
她,已经连恨都懒得了吧。他对她的伤害和怀疑,确实无法被原谅。
洛律低下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身躯不再像平日里那么挺直,枫小冬略一抬头,竟然觉得眼前这个已经二十三岁的男人,竟然一下子被磨平了所有锐利的锋芒,咄咄逼人的气势全部消失殆尽,让人看着,好心疼。
“枫将军,您忙吧,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