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儿舍不得。
呆呆地看着正义啃着她的树皮,它找不到一个好的方位啃树皮,不断地调试着方向,歪头歪脑的样子甚至很蠢。正义的爪子抓着树,把树晃得“窸窣”作响,不知道树皮有什么好吃的。
蹲在门口她怅然地想,南度也就回来这么一两周,她先把正义送回去,南度走了她就再把它领回来。
不然得多无聊。
她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寻找一份工作。当时自己向沈迟辞职的时候,其实是想回北京,不为别的,就是想回来了。
正义啃了半天,最后终于失去了耐心,放弃了了啃树,随地一倒就歇下了。
午后的晴波灼灼,门口通风,她朝着远处张望。
一大早走了的人,现在还没回来。
早上他说回家一趟,她就下意识地躲了躲,南度说这话的时候她低头去摸正义,说,“那你早点儿回来。”
南度故意逗她,“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越来越不正经。
她牵着正义就往屋里走。南度在她身后问,“你不去吗?”
她心慌了一下,说,“还没到时候呢。你走不走?能不能快点儿走?”
她读不懂南度眼睛里的意思,像是一场终年弥漫的大雾,她此刻看不透,今后也未必能看得透。正义恋恋不舍地站在门口不肯走,她急着躲避也拉不动,怕被看出端倪,就停下来给他挥了挥手,“早去早回……回来的时候麻烦带瓶酱油。”
南度脾气也特好,至少面上看去不是很介意,反倒是满脸笑意地回应她挥了挥手。
离开后她就一直怅然,怅然到了现在。
两个人怎么说,也是把结婚这事儿给定了的,可现在都没得到人父母的同意,这不可笑嘛?她想着自己无论做了什么,在他家人的眼里她都是有污点的,这样想着想着,干啥事儿都没劲儿了。
放在一旁地上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什么时候回来?我都要无聊死了。”
南度那头顿了一下,说,“今晚上真回不来了,你记得自己吃饭。”
她也不问为什么不回来,倒是识大体,琢磨着人母亲想他了,陪陪自己的母亲也好。她十分慷慨,“没事儿。那我挂了。”
潦草地挂了电话后,她更惆怅了,一头乌黑顺直的长发被她揉得乱七八糟,她长吐了一口气,喊道,“正义!”
正义被惊醒,没精神地跑回她的身边,哈着气。按照老规矩,她把钱和纸条扔进口袋里挂在正义的脖子上,拍拍它的脑袋,“谢了啊。”
说完正义一溜烟儿就跑出去了。
她没等多久,就看见正义挂着一只冰棍回来了。给正义分了一半,剩下的,她没两口就解决了。
吃完之后过了十分钟她就开始肚子疼,低咒一声,看见正义安安稳稳地又睡了,给它分的一半已经在烈日底下融化得差不多了。她跑进洗手间,才发现自己事儿来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腹痛感,疼得她蜷在沙发上直不起腰身,喝了几杯热水都没用。
作死啊!
没事儿吃什么冰棍?
手机这个时候又响了,她心情烦躁,拿起来看,显示“段晖”,她接起来也没好气,“喂!”
那头应该是被她凶恶的语气给吓了一跳,在她准备再问第二遍的时候,段晖说,“小落落,你吃*啦?”
“有事儿说!”她捂着肚子,疼得心情更加郁闷。
段晖不敢说了,“就您现在这脾气,我怕说了你弄死我。”
她的确不该把烦躁施加给别人,于是反省了一下,心里头还是浮躁得很,努力压制,后放缓了语气,“说吧,没事儿。”
“我现正在王府井呢,”段晖降低了音色,说,“南哥和许笙正逛着街呢,我听说南哥今儿一回去就被舒姨给逼婚了,现在我瞧着架势,像是急着把你给出局呐!”
她听了,从沙发上坐起来,起身就回房间换衣服,“你具体在什么位置?”
“百货超市门口。”
“你替我看着,我马上过来。”
切断电话后,她伸进衣柜子里的手却突然顿住。
这样,算不算是自己不信任南度?他和许笙不会发生什么事儿,这她知道,可是,南度刚刚还打了电话说,今晚上不回来。
不回来干什么去?
她思绪又杂又乱,坐在床上那一瞬间就没辙了。
为什么要瞒着她?她虽然平时胡闹了一些,可是这些事儿从来没有乱来过。劈腿这种事儿,怎么也不能发展到他的身上。
她换好了衣服,告诉自己,她也就是过去瞧瞧,没别的意思。
在舒慧秀的严重,标准的媳妇儿原来是许笙这样的。
她本来打算叫醒正义,可后来想想,目标太大,于是关好了了门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开车到了王府井附近,从长安街进去,一路上有些堵,她开了半个小时才在百货商场的门口看见段晖的身影,她把车开进了停车位,段晖就走了过来,她开口,“大热天儿的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我陪着夏珨买东西呢。”
“夏珨呢?”
段晖有些凄惨,“在里面逛呢。”
她了然,就朝着商场里面走去,段晖拦住她,“咱先说好,不许打人。”
她停下步子,“我可能打人的几率取决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程度,你说说,我会不会打?”
段晖自知要是茬架自己也拦不住牧落,以前听着叶先进说她正儿八经打人起来,一群特种兵都拦不住。
许笙是个爱漂亮的女人,去了商场就爱逛化妆品区域,牧落直逼那块区,走着走着,速度就慢了下来。
一对男女站在化妆品的专柜前本就显眼,而一对气质相貌出色的男女站在那里,更是引人注目,她默默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俩人。
南度挑起了一个化妆品看了看,许笙见了,凑过去,轻声细语,眼睛里满是爱慕笑意。这么一个细小的举动,牧落却将心里的那股闷气带着刀割一般直往心底里咽。
段晖说,“你们俩要是真闹了,别说是我说的啊,我是瞧着咱俩关系不错给你通风报信,不是背叛南哥!”
她面色不善,看了一眼段晖,段晖从那眼神儿里读出了鄙夷,她说,“你这样要真算是背叛,那我今儿看见的这事儿,就是真的了。”
“南哥是不爱陪女人逛这些的,”段晖在她旁边继续煽风点火,“要依着南哥的性子,连碰那瓶瓶罐罐的兴趣都没有。”
可是她看见南度拿着那些化妆品正在低头仔细琢磨。
店员在说什么,说完后南度看了一眼那店员,倒是许笙温婉羞涩地笑了,然后手特别自然地搭上了南度的臂弯。
她不需要知道那个店员说的什么,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举动,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大概就是说,您男朋友对您真好,还陪着您逛街尔尔。
她心里更堵了。不管南度是什么态度,就凭许笙这脸色,搭着南度的那一只手,她就特别不舒服。
南度买东西的速度特别快,她很快就看见店员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化妆品,南度接过来后,转身离开去付账了。
许笙笑得特幸福。
她真看不下去了,扭头就走,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就是自找罪受。
段晖追上她,她冷静地说,“我没事儿,你去陪夏珨吧,我自己回家。”
“真没事儿……”
段晖话没说完,她就快步离开了商场。
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几年风风火火的性子也没有随着时间变化。
她坐在车里,额头抵在方向盘上,不断深呼吸。刚才注意力一直在南度身上,这会儿姨妈又开始疼了,她猛捶了一下方向盘,然后开门下车。
附近的药店人不算特别多,她按着店员的推荐买了几包药,当场就着白开水喝了,坐在店内的椅子上,捧着一个空纸杯发呆。
小腹还是疼,喝了药并没有什么用。
她双手交叠把脑袋埋进去,刚刚看到的那些场景历历在目,她心头堵得慌,又有一丝不甘心。
她这一坐,放空了脑子,就坐到了傍晚。
暮色降临,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城市上空,天边还有些深蓝色的幕布,等到路灯开始亮起的时候,她终于起身离开。
不能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儿,尤其是今夜。
她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对面酒店的灯那一刹突然绽放了光明,她抬眼望去,一片火树银花之中,来来往往的路人纷纷惊叹了。
流连于都市的人贪恋都市的夜景,在这些繁华而绚丽的景色之后,她失落地回到了车上。
正义还在家等着她喂食,她把车开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北京的交通什么时候这么堵了?她去超市买了一些速食,想起“非典”那一年,大街上空空如也,连车都没见到影子,一个城市就好像郊区,空了,没人了。而现在人口回流,城市热闹了,交通也拥堵了。
她回了家后,正义已经被饿得奄奄一息,一动没动地趴在地上,见到她,极为热情地凑了上来。
屋子里突如其来的冷清。
她有些难过。
喂过了正义后,她没吃多少,收拾了碗筷就钻进了书房打算好好修身养性。
手机一直没动静儿。
她撑着脑袋,书被搁在一边,盯着手机的那串号码发呆。
她是相信南度的。
可是还是难过。她想了想,又觉得其实还好,也不是特别难过,就是堵得慌,闷在心里头透不过气来。
自己的男朋友陪着自己的情敌逛街,俩人被路人误会是情侣,而她在一旁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又怎么可能会心情好。
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在这些方面,她是不能忍的。
那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这个想法钻进脑海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
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矫情自虐,让自己难受不是?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坦白说的?
这么想着,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激到,想通了,她一眨眼睛就给南度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却是——
“明天咱一起把正义送回去吧?”
真没骨气!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恢复,简简单单一个字,“好。”
她顿时语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南度又给她发来一条,“早点儿睡。”
她一挑眉头,“没你睡不着。”
言下之意,你就不能今晚上回来?
南度那头好半天才回了她,“今晚不行,有事儿。”
她气结,什么事儿?忙着和许笙相亲?
她要被憋死了,打了一排排的字,最后又全部删了,扔了手机颓丧地趴在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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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度是真有事儿。不是许笙,而是自家母亲,舒慧秀。
南正远的意思是,今晚你要敢出这道门,你妈就敢追到你家里去。
南度很清楚舒慧秀的作风,年轻时候打下来的响当当的名声,要不是靠着非比常人的毅力和脸皮,也决计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南正远说的,他还真信。
家里的格局一向朴素,舒慧秀从厨房出来,见到乖乖在和自家丈夫下象棋的儿子,心头的郁闷减缓了些,挪了一个凳子坐在爷俩的中间,纵观棋局。
南度的心静不了,尤其是刚刚看到了家里那个小姑娘发来的消息。
没你睡不着。
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很轻,舒慧秀没察觉。
“今天和许丫头相处得怎么样?”舒慧秀不动声色地问。
南度也不动声色地答,“老同学见面,能怎么样?”
舒慧秀眉心轻拧,问,“那个牧落小姑娘回北京了?”
吃掉对方的“卒”,南度满嘴跑火车,“没呢,人上海上班呢。”
这种谎言换来舒慧秀的一声轻嗤,“你骗谁不好,骗你妈?那姑娘要是不回北京,你能回来?”
“……”
“你爸说,把你调回北京来,严加看管,与其把你弄去云南你们俩偶尔见面,还不如弄回北京谁也别见。”
南正远下棋的手一滞,看了自己媳妇儿一眼,又看了沉稳的南度,算是背了这口锅。
南度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舒慧秀这不是和他商量,而是告诉他这个事实。
可从小到大南度最不怕的就是自己母亲的威胁。
小时候皮,和叶先进三个人在大院里上蹿下跳,掏鸟窝捅水管,什么事儿新奇没干过就干什么,没个底线,舒慧秀怕邻居惹意见,没少压制他,把他锁房间里,他翻窗撬锁都得跑出去淘气,后来人长大了,舒慧秀更难管住他,就让南正远镇着他,他上初中那会儿还会怕,上了高中后就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了,南正远那一鞭子抽下来他也不在怕。皮糙肉厚得让舒慧秀牙痒痒。
南度假意推辞,“您别,我觉的云南不错,回北京了我真不习惯。”
舒慧秀一巴掌盖过去,“北京你生活了二十几年,不习惯?你妈我一年到头见不到个人,就不替你妈我想想?”
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件让舒慧秀惦记的事儿,回家和娶媳妇儿。
南正远在一旁也不插话,看着母子俩各玩儿各的心机,到最后舒慧秀走开了,才没忍住说一句,“我不管你这些感情上的事儿,可你自己也得谨慎,你妈妈几十年看人的经验,算是给你提个醒儿。”
“您在担心什么?”
南度也感觉得到这次回来舒慧秀刻意避开牧落的事儿,说话还算客气,就是把许笙拉来和他见面的时候语气有些寒掺,除此之外,都是回避这一敏感的话题。照她的性子,不该是这样忍着不说,要不然就是其中有人干了什么。
南正远睨他一眼,“什么担心什么?你妈那是担心你,别不知好歹。”
“你妈那是之前不知道那小姑娘为什么吸毒,从事行业多年,把人给想偏了,我那次给她说了,之后倒也没再提,”南正远眼睁睁地看着南度毫不客气地将掉了自己元帅,笑了,“棋艺有长进。”
“后来呢?”南度问,“后来说什么了,什么都没说?”
“夸过那丫头。可心里还是膈应,就像是你妈以前说的,做过的事儿,再多的辉煌也掩盖不住。”
南度没说话,收好了棋盘,站起来,“我回去了。”
“不怕你妈追过来?”
南度顺手拿过桌子上的一袋化妆品,看了看,说,“我家那钥匙,还在我妈那儿吗?”
“早还给你,”南正远奇怪,“当时说还给你了,怎么,没找着?”
“可能丢了,我都多久没回过家了?”
舒慧秀还算光明磊落,知道她有女朋友了也不仗着自己有钥匙横行霸道,就是搞个思想工作,随便拆个台。他的母亲,当真是天真可爱。
出门的时候舒慧秀从房间出来,瞪他一眼,怒道,“去哪儿?这么晚了?!”
“还能去哪儿?回家。”
“这儿不是你家啊?回来!”
南度无奈,转过身说,“妈,要不改天我带她来给你看看?人真的挺不错。”
舒慧秀嘴硬,“你别替她说话,我告诉你,没可能。”
那姑娘算是当初算是救了他两条命,舒慧秀就算再怎么讨厌别人,这辈子累积而成的丰富经验也不可能将她拒之门外,更不会和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说别人的坏话。南度心里明白,所以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关键还是在于那个“进”,所谓进退有道,南度也不强逼,这俩人都互相僵着不肯见对方,一个是怕,一个倔,南度想着,要是以后逢年过节带回家,得闹成什么样儿?小姑娘之前的人生都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刀枪不入临危不乱的典型代表,怎么一碰见舒慧秀,就跟遇上了冤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