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说的大单子,无非就是让她去搞定几位大客户,这几位客户都是上海人,去北京谈合作,李楠不招待,反而让她自费回北京去招待着,她带着满腔怨气登了机。
她就负责带着几位客户去吃吃喝喝,把客户哄得开心了,也就在合同上签了字。
关键就是这吃喝玩乐,要服侍得一般般,客户指不定在签字的时候还会犹豫一番,可若服侍得好了,没准儿人家还没玩够,就先把合同给签了。
李楠的意思,是要她三天内拿下这单子。
她为了钱也痛快地答应了。
下了首都机场李楠就把客户的电话给发了过来,她还没到家就先给人客户打了过去,一开口就是谄媚热情的话,“杨总,您好,我是李总的新助理,叫牧落,您可以叫我小牧。”
对方也和她客套了一下,她继续说,“这北京城啊,吃的喝的,玩的乐的,我都门儿清,李总交代我要好好地陪你们玩儿几天,那咱们就不谈合作,就好好地玩儿,您看怎么样?”
那头高兴地说“行”,她一边客套的同时,一边想着怎么找李楠报销,一定得自己也得吃好玩好,才不算亏了。
杨总和其他的几位合作商都是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笑起来有些油腻,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都亮了。第一次见面最基本的握手礼她就被占尽了便宜,手心里湿漉漉的全都是汗液,她悄悄地揩在酒店一旁的柱子上,想不过为什么李楠要同这些人合作。
“看不出来小牧这么年轻就当了李总的助理,后生可畏啊。”
“李总有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助理,可比我们这些老头子会享受啊。”
她内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儿,明面儿上还是笑着,“杨总说笑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故宫博物馆,圆明园,房山周口店,大到什刹海八达岭颐和园,小到怀柔红螺寺后海北京小吃,第一天她踩着高跟鞋走到腿断,第二天就学聪明了,跑到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双北京老布鞋,走得相当畅快。带着那群人去玩儿,有的地方她也没去过,就那群人想去,还一个劲儿地问她,“小牧你去过没啊?”
去过,当然去过!您说的我都去过,没去过也得去过!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混着一些看似特别地道的讲解,哄得那群人深以为然,夸她是个玩乐的行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去的是味香居,那地方她垂涎很久了,环境一流,菜色菜品一流,价格也是一流,拿去宴请这几个合作商也不算失了体面。
就是在吃饭的时候李楠特肉疼,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她跑到洗手间接起来,李楠第一句话就表达了他强烈的不满,“你们吃金子了?我那张卡就两天没了十万,我求您了,您能赶紧把这单子给办了成吗?”
牧落回答得理所当然,“李总,俗话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点儿钱花出去,那赚回来的钱可不止这点儿数呢,更何况,我这儿上上下下怎么说也有七八个人呢,这旅游门票要钱吧?吃饭要钱吧?吃饭的时候选个好的餐厅要钱吧?我替你给他们送礼物要钱吧?这中间还有女性呢,都是奢侈品的主儿,我不给人点儿像样的礼物,您说的过去吗?”
李楠大概是受不了她的厚脸皮,“牧落,这单子你要是搞不定,别说提成了,就是这十万,我也得按人均比例找南度算账去!”
一提南度就戳中她的软肋,她说,“怎么那么小气呢!”
李大boss下命令了,“明天是最后一天,要是办不成,你也甭想平安回上海了。”
原来李楠平时都这样训员工的,她握着手机满脑子地想办法,那群人刚才还商量着明天去承德,那模样哪里有半点诚心办合同的样子,都是揣着花别人的钱不是钱的心思,不要脸地赖着呢!
就着架势,她怕自己把人给陪好了,到时候人又觉着她好欺负,一句“我们还得请示上面的人”就把她给打发了,到时候李楠真去找南度了,她面子往哪儿搁?
哆哆嗦嗦着回了包间,里面的人吃得正是畅快,见到她来了,田总招呼着,“小牧快来,杨总刚刚还在说你呢。”
她笑得特虚伪,“哦?说我什么?”
“说你人美脾气又好,”田总哈哈大笑,“杨总今年还没结婚呢,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她愣了一下,瞥了一眼杨总,继续虚伪地假笑,“田总您又说笑了,我男朋友人在上海,咱俩还打算明年毕业了就结婚呢。”
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问她,“这么年轻就结婚,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着急了?”
“哪能啊,我男朋友大我好几岁,都有自己的事业了。”
再问就涉及到别人的私事儿了,大家都是知道适可而止,话题也就停在那里,开起了玩笑,“哪家的老板这么有福气,能娶到小牧这样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儿?”
她迂回地客套,倒是杨总坐在她的旁边,问了一句,“小牧的男朋友是混哪家的?”
这话给她听了去后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笑了,一撩头发,说,“吃军饷的。”
杨总油腻的脸上愣了愣,她觉得这笔生意谈不成了。
可形式还是得要有,她倒了一杯酒站起来,说,“各位,在座的都是和咱李总关系好,有生意来往的,我就是一小助理,代表李总的意思好好地陪各位,这几天我瞧着大家玩得开心了,我也对得起李总的交代了,今后在李总面前,就得拜托各位多替我美言几句。这一杯,是我敬大家的。”
一杯白酒下肚,辣得她嗓子生疼。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实不相瞒,刚刚李总给我打电话,关于这一次的建筑材料,又有一家公司降低了成本价来找我们合作,可大家都是生意场上时常有来往的,李总现在也挺为难的。我也知道在这儿不该说这些,所以这一杯,就当是我给各位赔罪的。”
一哄二骗三上吊,这事情真假后果如何都不该她去考虑,名义的事儿都是李楠去背。上次她给李楠计划的商场方案一旦生成,赚回来的不计其数,这几个老板不都是看中了它的商业价值才找上门的吗?一个两个为了提高成本价都端着架子,还真当他们找不到别的供应商。
一句话毕,在座的人们都略有沉默,气氛之尴尬,是田总站出来打圆场,“大家来北京一趟,小牧陪着大家玩了这么些天,这机会放在平时都难得,我们今天都敬小牧一杯,辛苦了,来来来……”
于是那单子就这么被牧落哄骗着拿到手了。
这几天被揩了不少的油,她讹李楠的钱也讹了不少,两者就当打平了。她拿着合同进了李楠的办公室,上上下下的人都盯着她,认识她的人不多,见她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也都是窃窃私语。
牧落开门的时候特别豪气,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耀武扬威地开了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李楠腿上坐了一姑娘,那一身的巾帼气质,不看便知道是谷心然。
她脚底一个旋风就开门出去了,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儿拖沓。
终于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么多人都盯着她了。
要是想象力好的人,这时候好几个故事的版本都能编得出来了。
这年头,南度不在身边,处处都是卿卿我我。
她吐了一口气,秘书给她端了一杯水,她拉住秘书的衣角,问,“你刚怎么不拦我?”
秘书说,“实不相瞒牧小姐,我们也不知道谷小姐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不过李总的办公室有个休息间,可能谷小姐在那儿过了夜。”
她恍然大悟。
没过多久,谷心然就探出头,她眉头一挑,主动打招呼,“嗨。”
谷心然竟然朝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牧落,他叫你进去呢。”
她进了办公室,谷心然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佯装看书,她坐在李楠的对面,陷进软沙发里,甩合同的姿势一定要帅,“成了!”
李楠看了一眼合同,“什么时候回上海?”
“今天下午,”她趴上办公桌,“什么时候给钱?”
“十分钟后进你账户。”
“得嘞!”她喜悦地站起来,将椅子摆放好,“以后要还有这种事儿,您尽管麻烦我哎!”
谷心然在一旁“噗嗤”就笑了,她意味深长地问道,“这位姐姐是干刑警的?”
谷心然点头。
她肃然起敬,“人民公仆,行啊!”怎么就和一奸商勾结了呢?
她赶下午的飞机,和李楠道了别后,就跑回家拖着行李就走了,走的时候还顺便打理了一下院前的花,颇有些舍不得。
这一次回来匆忙,整天忙了也累了,没有联系盛乐陵,她走的时候也没告诉她,上了飞机没几个小时就到了上海。
下飞机后银行提醒自己的账户中多了三十万,心情大好,拖着行李就要快飞起来。
回到学校后,她才发现不少人都在找她。
姚陆然,顾程尹,甚至还有祝岚。
她就不明白了,“祝岚找我干嘛?”
“估计是被劈腿了,要追杀你。”
她轻嗤一声,有钱了她可以暂时什么都不计较,“那你找我干嘛?”
姚陆然收起了零食,捧着自己的脸蛋朝她撒娇,“下一周集体停课,学校有公开展示活动,反正没我们的事儿,咱俩去旅游呗!”
她整理衣服的手顿住,“旅游?”
“对啊!”姚陆然说,“大学怎么能不旅一次游呢,就地方我不好定,你给定一个呗。”
这意思是她不去还不行了,她笑着说,“行啊,旅游呗。”
“不如往国外走走?”
牧落的神色更加深沉了,“行,”然后又说,“咱都是学生,经济有限,不如去周边的国家。”
她转过身对着姚陆然说,“不然去缅甸怎么样?”
“那里靠海,有海滩还有宝塔,关键是物价不高,能随便逛街吃东西。”
姚陆然毫无察觉,“行!咱俩隔天就去跟个旅游团。”
说完姚陆然兴奋地去计划了,她低下头默默地收拾着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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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陆然是在临行前才突然意识到,缅甸是个危险的地方。
她当时拿着护照,拉着她,“没事儿,那地方老百姓可比坏人多得多,咱跟着旅游团,不会有事儿的。”
于是就这么半拉半哄地让姚陆然上了飞机。
想着未来的几天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打,她顿觉困倦,在飞机上睡了许久,睡到一半的时候,姚陆然疯狂地摇醒了她,“落落,我刚看见一缅甸空少,帅死了!”
“……”
下了飞机,导游安排她们入住酒店,酒店是热带雨林的风格,阳台旁边就有一片原始风格的游泳池,导游召集大家去海滩的时候,姚陆然开心地换上了裙子抹上了防晒霜,见她瘫在床上,“大姐,集合了。”
她半眯着眼睛,声音绵软,“我昨晚没睡好,你去玩儿吧,我待会儿来找你。”
“那你快点啊。”
“咔嚓”一声关门的声音传来,她蓦然地睁开了双眼,神色清明。
久违了。
她带着一顶鸭舌帽低着头走出了酒店。为了防止被人认出,她刻意把自己传得严严实实,长衣长裤,模仿着缅甸女人的规矩。
从曼德勒到腊戍,她不记得自己坐了多久的车,中途走走停停总有一群士兵上车搜查证件,那一辆车里有三个非法入境的,被查出来后带走了,她拉低了帽子。
她落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缅甸这个地方,但凡是中国人,到了夜里都不能太猖狂,她找了一处住宿,关好了门窗锁上了门。
她如果没有猜错,南度一定在中缅边境。
窗外传来阵阵的吵闹声,尖锐的吵架过后是枪支走火后的一声巨响。
她神色一肃,快步走到窗边,轻撩窗帘看着外面,有人倒在血泊中,也有人仓皇逃跑。
今晚警察又有得忙了。
她走下楼,找前台的老板要了纸巾,用缅甸语问着老板发生了什么,老板是个地道的缅甸人,说的缅甸语又快又难懂,她艰难地听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想清楚老板说的是,“又死人啦!”
“又?”她说,“我来缅甸时有人告诉我,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暴乱,是真的吗?”
老板说,“是果敢,果敢老街市。”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也死人啦?”
老板点头,“死了十几个,发生了大爆炸,有一群中国人去帮忙。”
她嘴角牵出了一丝笑意,“中国人?都是游客吗?”
“看上去挺正经,反正不是偷渡客。”
“那就好,我能睡个安稳觉了。”她随意客套着,道了一声谢谢就上楼了。
姚陆然给她打电话问她去了哪里,她说,“我在外面玩儿呢,你别担心,很安全,你在酒店记得别出门,出门也别带钱包,知道吗?”
正在说话间,就有一个电话提醒她打了进来,她拿下来一看,心猛地跳了一下。
“不和你说了,我这边快找不到路了。”
“那你注意安全……”
挂了姚陆然的电话后,她赶紧接起另一个,“喂?”
那头是他有些愉快的声音,她想,他大概愉快不了很久了。
“在干嘛?”
她躺在床上,也不打算隐瞒,“和同学旅游呢。”
“玩得开心吗?”
“并不,”她说,“才来的第一天这里就发生了枪乱,挺无奈的,”她翻了一个身,“我上一周赚了李楠三十万,算不算给你长脸了?”
南度并没有在意她后来的话,她不用想也能知道南度生硬的语气里一定是皱着眉头说,“你在哪里?”
她没说话了,南度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在哪里?”
她盯着天花板,良久,才说,“你觉得呢?”
“牧落你不要胡闹。”
“我只是想清楚事实,”牧落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你会去缅甸?缅甸只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你出动的不是吗?”
那头只要南度喘气的声音,她感觉出他在奔跑,她说,“你不要来找我,南度。”
“你在哪儿?”
“南度,我很快就会离开的,你……”
南度终于加重了声音,“你在哪儿!”
她举着电话,半天没回答,可等到再次开口时,却颤抖了声音,“腊戍……玉河宾馆。”
说完那头就断了线。
她愣愣地收回电话后,在那里坐了许久。
她离开这里已经太久,已经不知道钟婼新的眼线探子有多少,她只想确定自己心里的那些莫须有的想法,身涉险地,忘了自己的安危。
南度连夜赶过来,她睡了一觉,醒过来时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之中她以为自己是在南度家的床上,等到意识彻底清醒过来时,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这里是缅甸,又有谁会敲她的门。
第一个意识进入头脑的时候,她以为是钟婼新发现了自己,相比较于南度,她的大脑更愿意相信这是钟婼新。钟婼新的部下有许多都是当年老杜头手下投靠过去的人,能认识她,也不奇怪。
为了以防万一,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尖锐的匕首,躲在门背后,伸手拉开了门。
没有人冲进来。
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指抓住了门沿推开了门,小指腹上有一块特别小的伤疤,她松了一口气,扔掉了匕首。
南度也发现了她,小小的空间里两个人谁也不动,看着对方,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她不肯服输,他也不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