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水底的最后一段时间尤其短,在我几乎听不到无忧马的挣扎及我的喘息声之间相隔不过数秒,比我完全进入水下及突然想到自己不会游泳这件事之间相隔的时间还要短。
在我不会挣扎却还在水中拼命寻找一线生路的过程中,我的脑袋里却疯狂运转出一个很奇怪的疑问:“为什么无所不能的无忧马不试图逃跑呢?它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那力量拖走?”
天色已晚,湖水也因此失去可供识别的光线。我只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拖着无忧马的脚往下走,却不知在它身下隐藏着的到底是谁的手臂。
次维!次维?你听的到吗?!我和无忧马眼看就要死了啊,你还不出现吗?不是你说只要招呼你,你就会听到他们的呼声吗,现在怎么不起作用了呢?连你都为此害怕了吗?!
无忧马带着我默默无声地下沉。不是我不能丢下无忧马独自逃生,而是即便我从它身上下来再浮到水面上去也不见得有一线生机,至少现在我还有个伴。对方的平静深深地影响着我,且我又在荒唐地认定无忧马终会有办法带我脱险,所以才盲目地学着它的顺从与安静,并随着它一起向没有尽头的湖底下落。
然而,我的怀疑却像潮水一般持续不断,它慢慢渗入我的血液,让我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到处冲撞,直至我再无度量可忍才决心不坐以待毙。终于离开无忧马的身体。
一声让我永生难忘的鸣叫发自无忧马的身体,我并不知那意味着什么,却能在那类似与我告别的决绝中感受到它企图与我交流的努力,它大概正在学着我们人类的语言同我说“永别”。
我还是没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白强壮的无忧马为什么甘愿就这样消失——我只能想着我自己的性命,想着不顾一切地向上游。我知道自己所剩的力气已经不多,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不再是一个人的斗争,却不知怎地,还摸着一股劲儿想着:游!快往上游!
生时没能领悟的道理在这时竟全部挤进脑海,它们像一颗颗已经炸开的弹药,凭借过大的剂量、过猛的威力,一时间将我的意识冲散,以至于我根本无法知道自己领会到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有趣的是,某种突然活泼的意识竟临驾在所有感觉之上出现,它让我想到一个人并下意识地去接应那人对我施以的帮助——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最重要的时刻消失了的现在却又凭空出现的次维!
她到底去哪儿了呢?!为什么又选在这个时候出现!无忧马咧——
等不到其他想法将我缠上,次维,那个原本在我想象中瘦弱无比的女孩儿,竟用一股强大到我都无以驾驭的巨力拖住我。而我之所以知道是她,完全是因为她带我潜水时所散发在水中的清香——在她的头发从我面前经过的瞬间,我刚好呛了口气。
这绝不会是一副唯美的画面,事实上,它正令我无比困扰。从水进入我的呼吸道以及消化道的那一刻开始,我所剩不多的意志与能量便因为次维的出现而宣告殆尽。
这一刻,身心俱疲的我很想就此沉沉地睡去,却又不知从哪儿听到无忧马那沉重的、充满哀伤的悲鸣。于是,我从已经浑噩的意识中醒来,对次维嚷着“无忧马”三个字,却似乎在唰唰的流水中听到次维说:“轨煦,无忧马已经牺牲了。”
牺牲?!这个词听起来多么陌生啊。那么强壮的无忧马作为有思想的生物也会被意外夺走生命?!
我低头看向身下的湖水,在乌黑的律动中隐约看到无忧马那无比悲伤的样子以及它临死前眨着眼睛流下谁也看不见的泪。于是,微苦的湖水中多出一种微甜的血腥味。
它为什么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呢?明明它努把力还会有一线生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