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恐惧萦绕在每一个看见那可怕画面的人的心间。时而从白色又细碎的泡沫中溢出的一只巨大的墨绿色的眼睛,时而又从泡沫中伸出一只带着灰黑色尖爪的巨掌,时而是一排雪白又突兀的獠牙……隐藏在那色块中的是各种意想不到的恶魔的分身,它抓住人们的好奇和悔意一并将他们拖入更恐怖的深渊。
洛伯后知后觉,等他发现自己的思想已经不听使唤地跟着那些时隐时现的身躯游走在另一个世界时,他手中的控物环已经从之前的三个变成一个,且这一个看起来距他也十分渺茫。
没有人还能在意身边人的情况,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钻在手中,又怎么可能顾忌他人的生死。所以少年一开始说的就没错:不要脱离队伍单独行动;如此只会让自己变成被水卷走的细沙。
少年一面竭力向前冲,一面系数着那些栓在他身上的控物环。这些环看起来本是负担,现在却因为有了关乎生死的使命,而化为掌握生死之徒的命线。每一根线连着一个人,每一个人都依靠它活命,所以少年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更认真地对待。
倒不是说,这些控物环反映的是生命的脉搏,而是它一旦消失,少年就再不可能抓住它,只能任由它随水流逝,且这同时意味着,那个持有控物环即连接在另一段的人不再拥有少年的帮助,或死或生只能凭依他自身的造化;但毫不夸张地说,脱离少年,那个不幸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幸运的是,每个人都还“在线”,每个人尚且健全。
水势眼看就要到了最湍急的部分,然而那些被少年拉扯着的人却毫不知情,他们在与第三股巨浪的抗争中早已迷失自我,即便在来上七八个浪潮,他们也有可能以为自己还在那个被气泡、被咕噜咕噜水声、被数只恐龙包围的窘迫环境,而实际上,他们已经步入更难以想象的绝境。
虽然他们并不至于非要到达刻不容缓的地步,但与其一鼓作气,也不能中间给他们偷懒即放空自我的空闲,毕竟前方是吃人的“水蛇”,后面也是能吃人的巨物。
期间,当芙蓉的手臂打在某人的脸上,而自己又被某人踢了一下肚子时,她真恨不得自己就这样被搅死。然而,一心求死的人在这时,都必须要腾出去死的时间和力气,可她却恰恰不具备这两种最基本的东西。
每个人同芙蓉的感受基本一致,连浑浑噩噩的罪恶感都不能填补剩余的心灵,他们只得在刀片一般的水搜刮自己的同时,将自己体内的身心也狠狠地撕扯一番,以此获得存在感。
密麻又细碎的泡沫像是突然吃了壮大身体的饲料,他们越往下走,泡沫群就越是大且持续不断。很难用语言来描述这种持续不断的可怕之处,就像一个人走进永无出处的隧洞,他只要进去了,漆黑又憋闷的困境就再也可能从他周围消失,当下,这种气泡就会给人以连贯而永无止境的怪感。
所有人起初还有等待这场灾难结束的心愿,可当他们意识到环境的恶劣以及他们在巨大的自然力量下又多单薄和微不足道时,他们的心愿便同那些曾经在他们面前消失的小碎泡沫一样,碎得无影无踪。
少年也并非有使不完的力量,他的自信仅仅建立在他的分析之上,但精准的机械尚且都会出错,更何况他那不成熟的感知体系呢,所以当他发现自己也在这场奋战中表现出疲惫时,他对自身想法的评价便从完美改成模棱两可。
“我会出错吗,我刚不就已经看到三个大黑洞口了吗?不可能会错的啊!”少年无助又无奈地想着,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这段本通往出口的捷径带他们折腾到远超过一般人所能承受的范围外,连他都开始力不从心。
他没有时间和条件回头看身后的同伴,在他都意识到冰冷的池水正像刀片在身上滑来滑去的时候,他相信作为普通人的洛伯、风尚等人只会在这之上更加痛苦和难熬,甚至有些人已经不堪重负。
越到后面,少年就越担心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他越是心里没谱,就越发觉得身体使不出更多的力气。一旦他无以坚持,并随着向上翻腾的浪涛一并回到出发点,他就会成为所有人冷嘲热讽又憎恨的某种无价值的存在,而他刚好又十分讨厌自己对他人来说毫无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