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看着她离去身影出神, 沈岫却是点了点头,淡淡道:“绝剑老人把徒弟教得不错——外物的确可以对修行有所助益,但一个修真者最重要的不过是本心的历练。剑修磨砺剑心,向死而生,她做得很好。”
沈岫说了几句,又将目光移开。
只见他所看之处缓缓透出一个人影来, 不……或许那并不能被称作是一个人。
黎若薇头都不回地离开了, 朱槿一去,似乎楼中阵法都弱下来, 黎若薇毫无阻碍一般破门而出, 随后灵璧门那几个人焦急地涌进来。
他们看到里面诡异的境况, 步子停了下来,然后看到了趴在一边的段柏秋。
段柏秋受伤极重,隔着好一段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衰败, 他保持不住人形也保持不住妖形,人的部分总乱七八糟混着一些妖的部分, 看上去滑稽又可怖。
他所陷入的幻境似乎与穆星河他们的全不相同,他的手不知被什么磨得血迹斑斑满是伤痕, 他蜷缩着身体, 双手死死护住怀中的东西。
那东西依稀可分辨出是一方小鼎, 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也有着近似圣洁的光华,那应当便是段柏秋之前提过的,能守卫住他们门派的镇灵鼎。
灵璧门一行人似乎也认了出来,急急走到段柏秋身边, 似乎想呼喊他,但又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人开口。有一人弯腰伸过手去,想要拿出他怀中的镇灵鼎。
然而段柏秋抱得死紧,那人怎样都拿不出来。
大抵是这样的动静终于让段柏秋醒了过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这个动作似乎已经消耗了他许多的意志力,他看了看面前的人们,气若游丝道:“……大师兄。”
此时他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想要将鼎交给他们,但却似乎已经没有半点力气,镇灵鼎从他的怀中滑落,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显得有些狼狈。
灵璧门弟子急急将镇灵鼎拾起来。
陆岩深深地看着段柏秋,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段柏秋也在回望着他。那眼里或许是期盼,又或许是期盼永远不得实现的,满满的悲伤。
两人静默了半晌,有人催促道:“师兄,镇灵鼎已得手,我们应当速回宗门回护!”
陆岩迟疑片刻,从怀中一个药瓶,掷到段柏秋面前,那药瓶摔落到地面上,还滚了几滚。
与冰凉的瓷瓶滚到段柏秋身边同时,陆岩深吸一口气,冰冷的话语也落在这昏暗的房中:“我今日饶你一命,当是感念这几年的情谊。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在灵璧门附近出现。”
“哪里不对吧?”穆星河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同门交流,“人家为你们拼死拼活寻来镇灵鼎,你还要威胁人家啊?”
陆岩狠狠看了穆星河一眼,那眼神里许是被踩住了痛脚猝不及防本能露出的厉色,他冷声道:“换了是我,为宗门拿到镇灵鼎便是肝脑涂地也愿意,这本来就是灵璧门弟子的责任,又有何可说?他的同族杀害我灵璧门弟子无数,若是放过了他,那那些死去的同门又算什么?叫存活的弟子如何自处?”
穆星河倒想反驳那些跟段柏秋又没有关系,但想来又无话可说,便只说“牛逼”。
陆岩不再理会他,率领众人离开此处。
段柏秋目视着他们的背影,眼底的光缓缓熄灭。
他依旧是疲惫不已,眼皮沉沉,似乎又要闭上眼睛。
穆星河赶紧叫住了他:“喂喂喂大哥,快别睡了,这里待会就要出事,再睡你信不信变成烤松鼠?”
“微末之躯,生死何用……?”他喃喃道。
穆星河实际上很不擅长劝解人,因此他也不打算做这种他做不好的事情,他只是数着手指说道:“你看我年纪那么小,还没凝脉,你要是死了那我是拖不动你出去的,如果不出去,这里那么诡异,你死在这里,搞不好还要成为一只大妖,挺好玩的。”
段柏秋沉默了。
他几不可闻叹了一声,然后颤抖地握住了药瓶。
隐约听到他混着叹息的喃喃自语:“去年在灵璧门栽下的海棠,今年可会开花……?”
他神思恍惚,怔怔地看着不知何处,过了一会儿,他方才恢复了点,扶着墙站了起来:“段柏秋在此谢过两位,先行一步……有缘再见。”
说罢,他又扶着墙,缓缓地出去了。他的身影如此单薄如此孱弱,却仿佛负担着很多他不愿负担的东西,步履沉沉,然而接下来的路,他终究只能一个人如此艰难而缓慢地走下去,没有前路,也没有归处。
穆星河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有点奇怪,对沈岫道:“哎,明明你只在一边看着,为什么他还要谢你啊?”
沈岫没理他,却忽然问道:“恨云浮派吗?”
大佬这句话实在问得没头没脑,穆星河有点跟不上他的跳跃性思维,“啊”了一声。
沈岫倒有耐性解释:“以你的天赋心性,原本应当被收入内门,有金丹长辈教导,直到凝脉期才可下山去。不至于现在既没有师长,又早早下山,只能依靠练气期的这点修为应付你应付不了的人物。”
穆星河很想吐槽了:外门弟子修为不到凝脉期下山的多了去了,叫他应付他应付不了的人物的难道不是沈岫大佬他自己?
但正事要紧,他并没有扯开话题,还很认真地想了想要怎么回答。
“我还挺喜欢云浮的,”穆星河他说得有点认真,他是想过再说的,没有半点平日里随口乱说时那种嬉皮笑脸的神情,“云浮派不爱跟你说些有的没的,门派责任啊,门派荣誉啊,都没有。该给你的就给你,其它就是你做多少它给多少,很公平,也很自由,我喜欢这样子。况且要不是云浮派,我这种人兴许就跟段柏秋一样被打出去了——可能还要比现在更弱,我很喜欢云浮派的术法,也很高兴云浮派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